第20章 太子許良娣之位


    梅川並不接那匣子,她看著來人,道:“你主子是誰?”


    陌生男子拱手道:“吾乃東宮舍人,馬之問。”


    是太子。


    梅川淡淡笑道:“哦?原來是太子殿下的人。”


    她想了想,接過匣子,撚起一顆珠子道:“那……我便收下了。勞太子殿下費心。”


    “姑娘無須客氣。殿下說了,姑娘是自己人。”


    馬舍人見梅川收了禮,麵色輕鬆了些許,眼中亦多了一絲熱絡:“殿下還說,這些珠子跟您的情意相比,不值什麽。往後,姑娘您想什麽、要什麽,隻管吩咐在下,隻要這世上有的,不拘什麽物件兒,殿下都能給您弄來。”


    梅川道:“我需要一塊可隨時進出宮門的腰牌。”


    馬舍人忙點頭:“好。”


    梅川頷首:“有勞。”


    外間有腳步聲傳來。


    馬舍人一個閃身消失在迴廊上。


    梅川將匣子遞於安香,安香小心翼翼地將其收了起來。


    須臾,那老太監走進來:“梅醫官,聖上宣您去趟文德殿。”


    文德殿,是梁帝處理政務的所在。


    梅川跟在老太監身後,走了一盞茶的工夫,繞過兩條長廊,禦湖,和一片李花林,到了一處殿宇。


    門皆金釘朱漆,壁皆磚石間甃。鐫鏤龍鳳飛去之狀。雕梁畫棟,覆以琉璃瓦,朱欄彩檻。


    正當中,掛著一塊匾額,寫著四個大字:文德武功。


    花白胡子的梁帝正伏在案上,看著一封折子。


    那折子上頭沾著一片白色的羽毛。


    是飛魚閣的標識。


    梁帝服下藥丸,身子稍許好轉,便離了未央宮,到文德殿批折子。說明他甚為勤政。


    難怪史書之上,他雖有許多缺點,寵幸奸佞、啟用酷吏、多疑寡恩,但,好歹,在他活著的時候,大梁尚未出什麽亂子。


    他像一塊山石,壓在權力之巔。


    盡管,他如今人到暮年,山石搖搖欲墜。


    梅川初入宮闈,禮節生疏,按老太監示意,向梁帝行了個禮。


    梁帝放下折子,看著她,溫和道:“梅卿,這醫官署的服飾倒是很襯你。你眉清目朗,如此年輕,醫術高超,不遜須眉。朕三日前沉睡於榻,夢見西南方向有白鶴飛來。果然今日,得梅卿送藥。”


    一旁的老太監忙道:“梅大夫是天神賜予您的白鶴。天佑陛下您萬歲千秋呐。”


    梁帝揮揮手,示意老太監等退下。


    偌大的文德殿,隻餘他與梅川二人。


    外頭,李花在夜色中舒展。


    自梅川到大梁的京城,便處處可見李花。不管是民間,還是宮闈。枝綴霜葩白,無言笑曉風。花朵小而繁茂。成片的素雅,如月籠輕紗。


    “梅卿是哪裏人氏?”梁帝緩緩道。


    “迴陛下,西都人氏。”


    “西都……”梁帝點頭:“那便與苻將軍是同鄉了。”


    “是。”


    梁帝手中握著一顆黑色的棋子,來迴摩挲著。


    他似不經意道:“苻將軍同太子……似有過節?”


    “武將們說話不防頭,原是常有的事。太子麽,在儲君位置上坐了十年,自然心氣兒比旁人高些。”


    梅川想了想,道:“依微臣看,苻將軍同太子並無過節。隻是苻將軍此人,有些癡。”


    梁帝的眼,映著燈盞,分外渾濁。


    “哦?梅卿說一說。”


    梅川神色凝重道:“苻將軍常說,忠君二字,乃人臣第一要緊之事。忠君,忠的隻是君王一人。京中有人討好太子,或是討好淮王,唯有苻將軍,自始至終,眼裏隻有陛下。他聽聞陛下病重,寢食難安,命微臣翻遍醫書,四處找尋所需藥材,配了藥丸,騎快馬送到宮中。之所以,將有關太子的密信,當太子的麵呈於陛下,恰恰說明他一片赤膽,耿直磊落。若是報私仇,他大可以背著太子。”


    梁帝笑了笑,手中的黑子攥得很緊。


    “古來功高者,皆自傲。苻將軍倒是難得。”


    他思忖一番,又道:“梅卿說說,朕的病情到底如何?”


    他在未央宮中,眾人俱在之時,沒有問。而是私下問。這當中大有深意。


    梅川想了想,道:“陛下的卒中之症,隻需好好調理,便無礙。”


    “梅卿不必有顧忌,大可直言,朕……大約還有春秋幾何?”


    他問得如此直白,梅川驚了驚,不知如何作答。


    梁帝起身,將手中的黑子置於棋盤之上。


    “不是所有人山唿萬歲,便真的能萬歲無虞。朕雖然老了,但並不糊塗。朕知道,你的藥丸雖能緩愈,但朕的身子如同朽木,迴天乏術。朕隻想,在大限到來之前,做好一個決定。”


    舉凡世人,在生死麵前,無不膽怯。


    可他,竟如此清醒。


    梅川知道他所說的“決定”是什麽。


    她低頭道:“陛下不是早已做了決定嗎?”


    梁帝踱至窗邊。他神色頹唐。


    “孤鸞舞鏡,長樂未央。”他念了一句。


    過了許久,他歎道:“太子不懂,大臣們也不懂,沒有人能懂……”


    他對梅川道:“盡你的醫術,續著朕的性命。能續幾時,便是幾時。”


    梅川忙道:“是。”


    梁帝起身,喚老太監進來:“擺駕未央宮。”


    仿佛在偌大的宮廷中,隻有未央宮裏有一簇火光,照亮他。


    梅川徐徐走迴醫官署。


    一路上,她咂摸著梁帝的話。


    孤鸞舞鏡,長樂未央。


    不正是扣著周貴妃的名字“鏡央”嗎?


    梅川忽然覺得,年邁的梁帝對周貴妃,不僅僅是寵幸,還有愛意。


    所以,他才會在自知自己大限不遠時,放心不下她的安危,放心不下他們的孩子。


    他並非不知易儲帶來的動蕩。


    他舉棋不定。


    他在猶豫。


    翌日清晨,梅川正在製藥,一塊腰牌遞到她的眼前。


    她接過,抬頭,見太子朱瑁站在她麵前。


    他昨晚被罰在宗廟裏跪了一夜,一身玄色衣裳卻沒有一絲褶皺,麵上也沒有疲態。身上的意和香若隱若現。


    他看著她,眼神裏有許多玩味:“你讓我很意外。”


    梅川不作聲,手上的銀杏葉被緩緩地揉搓著。


    太子俯身靠近她,離她越來越近,曖昧道:“從前,本王不喜歡藥味。但是,你身上的藥味很好聞,尤勝花香。”


    梅川猛地站起身來。


    “殿下想必會錯了意。”


    太子將折扇搖了搖:“本王早該想到,你並非尋常女子。如今父皇留你在宮中日日伺藥,這是個難得的機會。”


    他倏爾將折扇合起,置於她的下頜,胸有成竹道:“本王與聰明人說話,向來開門見山。若你支持本王到底,來日,許你良娣之位,如何?”


    梅川不理會他,端著簸籮,扭頭便走。


    太子在身後道:“人生最難得的,是成全二字。本王願與梅姑娘,彼此成全。”


    因查無憑據,案情無有進展,三司府衙審了數次,且迫於周貴妃明裏暗裏的施壓,最終,還是將周司馬放了出來。


    周貴妃一心想著慶祝一番。


    一則,陛下大病初愈,需衝一衝;二則,給兄弟壓壓驚;三則,也讓闔宮的人瞧瞧,周家此次有驚無險,地位穩牢。她依然是陛下跟前兒最風光的貴妃,心坎兒上離不得的人。


    恰好,逢著三月三,上巳節,又是養女南平公主的生辰。


    周貴妃便決定在瓊音閣大辦酒宴。


    人群中,梅川又看到了苻妄欽。


    他還是一身黑袍。不過才數日,似乎清減了些許,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


    她看向他。


    他不肯與她對視。


    隻低頭飲酒,不看她。


    酒宴之上。


    歡歌笑語。


    穿著華麗衣裳的宮廷舞姬們,娉婷起舞。


    高處當中坐著的梁帝,低聲與淮王說著什麽。坐在他身旁的周貴妃卻時不時向苻妄欽看去。


    一曲畢。


    周貴妃笑向眾人道:“今日,乃南平公主生辰。公主乃陛下與本宮心頭所愛,本宮私心想讓她多陪在身邊幾年,怎也不舍得她出嫁。可如今卻覺得苻將軍與公主,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她的目光落到苻妄欽的身上:“苻愛卿,若選你為南平駙馬,你可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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