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梓好奇地問:“你......你見過鬼車?是什麽時候?長什麽樣子?它是十個頭還是九個頭?”


    張玄習慣性地把葫蘆舉到嘴邊,卻沒有去飲酒。他盯著麵前的樹幹,迴憶著遙遠的往事,思索了一下,放下葫蘆,緩緩說道:“那是我小時候的事了,是......五歲......還是六歲來著?有一天我看了書上記載的鬼車的故事,不禁義憤填膺,很想完成周公未竟的事業,把這種惡鳥趕盡殺絕......那時候我還沒有佩戴法劍的資格,有了這個想法,我就去找師父,想請出神劍一清妖氛。”


    胡梓忽然反應過來,問道:“鬼車鳥產於荊楚之地,正是現在的湖北一帶……如果它真的像傳說裏那樣為禍人間,武當上下不可能坐視不理的吧?可是傳聞有所差池?”


    張玄撫掌大笑:“聰明,比我當年不知高到哪裏去了……師父聽了我的請求,隻是微微一笑,讓我稍安勿躁。第二天,他就帶著我行往陡崖峭壁,去找鬼車的巢穴。那天,我才真正地踏進了修道的門檻......”


    胡梓來了興致:“快說說,到底是怎麽迴事?”


    張玄解下斬鬼劍,盤坐於地,將法劍橫於膝前,笑道:“接下來的事情可就說來話長了......師父他老人家說過,鬼車生性乖僻,喜歡在其他生物到不了的地方築巢。不如先休息一晚,明天我帶你去鬼車的居所,再細細與你分道。”


    張玄說罷,閉目凝神,開始靜坐修煉,冀圖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


    胡梓本想追問,看到張玄一副緘口不言的樣子,氣得掰下樹枝向張玄頭上擲了過去,嬌嗔道:“壞道士,說話說一半,真是的!”


    胡梓恨得牙癢癢,張玄卻依然是正襟危坐,大有“任爾風吹浪打,我自巋然不動”的氣勢,似乎是已經入定了。然而微微翹起的嘴角出賣了他——這家夥就是故意的!


    ......


    第二天一早,不待胡梓催促,張玄就按著自己記憶的路線,帶著胡梓往深山裏行去。一開始還有一些小徑可以供人行走,過了一會兒就完全沒有路了。胡梓身為天狐自然可以蹈於空中,但張玄就沒那麽好命了——縮地成寸的神行法門雖然可以加快他的行進速度,但不能讓他腳不離地,一雙芒鞋沒多久就被崎嶇坎坷的山嶺摧殘得傷痕累累。


    張玄停下腳步,倒幹淨鞋子裏的沙土:“雲遊天下說來簡單,但一走起來就感覺難了......能一步一步雲遊天下的前輩們,無一不是有大毅力、大智慧的先賢。也隻有這樣的修士,才能真正通曉大道、白日飛升。”


    胡梓輕輕落於樹梢,斜了張玄一眼:“你是不是還想說,現在你張玄也要雲遊天下,所以你早晚也能得道成仙?”


    張玄微微一笑:“我可沒有這麽說,是你自己亂猜的。”


    胡梓撇撇嘴:“嘁,你就裝吧!你可是張真人的親傳弟子。自己的師父是‘待詔’的陸地真仙,你對成仙就沒有一點想法?”【注:“待詔”一詞在傳統仙學中指還未飛升的地仙。】


    張玄無奈地攤了攤手:“說沒想過成仙,那肯定是騙人的……但我修道不是為了成仙、更不是為了長生,我們認識不久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了啊……”


    胡梓壞壞地一笑:“嘿嘿,本小姐就是想看你這副急於表白心跡的表情,就好像在跟我說‘啊,你怎麽能懷疑我的道心’這樣……看到你有苦難言的樣子,我都快開心死了!”


    張玄哭笑不得:“你……你這人怎麽這樣啊……”


    胡梓吐了吐舌頭:“哼,誰讓你一直賣關子,吊著本姑娘的胃口……活該!”


    張玄拂去身上的塵土,邁開了步子:“想知道到底是怎麽迴事,那就快點走吧......還有好遠的路呢。”


    鬼車生長於人跡難至的懸崖峭壁之上,饒是兩人都會神行法,還是走了整整一天。在夕陽快要沉到遠山下麵的時候,帶路的張玄終於在一處斷崖前停下了腳步。


    胡梓東張西望:“這裏就是鬼車的居所嗎?”


    張玄擦了擦額上的細汗,指了指天塹對麵:“對麵的峭壁上有一個鬼車的巢穴,現在不知道在不在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往身邊一棵碗口粗的樹上一靠:“上次師父帶我來的時候,這棵樹還隻是一棵幼苗......沒想到現在長得這麽高了......”


    胡梓才不管張玄的傷春悲秋,運足目力向對麵看去,掃視許久,才在對麵的山崖上發現了張玄所指的洞穴。


    懸崖對麵忽然傳來了一陣淒厲的嘶鳴。其聲咿咿呦呦,就像許久沒有上過油的車軸在輪子轉動時發出的聲音一樣刺耳。張玄和胡梓同時抬頭,隻見一隻大鳥從洞穴中撲飛而出,直衝天際。這鬼車鳥翅膀宛如車輪,在身周布成一圈,大頭兩側分列著八個小頭,每個小頭亦有小翅張開騰飛。


    鬼車鳥又鳴叫了一聲。一口出一聲,千聲百響更相酬。這淒鳴迴蕩在山穀之間,給剛剛降臨的夜色平添了一絲陰冷之氣。


    胡梓不禁打了個寒顫:“確實有點嚇人啊......難怪在傳說中它是兇鳥。”


    張玄笑道:“我當時也是這麽說的......你可知家師是怎麽教導我的?”


    胡梓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表情。張玄看著漸漸遠去的九頭鳥,迴憶著師父的諄諄教誨,悠然說道:“古時楚人奉九頭鳥為神靈,號為‘九鳳’。後來秦人滅楚,九鳳在傳說中漸漸變成了不祥鬼車,還衍生出了無數其他的妖物。可無論人們是怎麽看待它的,九頭鳥就是九頭鳥,它們一直在荒山野嶺之間生長、蕃息。古時還有‘見兩頭蛇者死’的說法,但如果現在發現了兩頭蛇,可是能奉給天子的祥瑞之兆了......我輩修道之人,須得明了世情,觀群小如龜卜燭照,方能不為外道所惑。”張玄拔劍出鞘,端詳著這柄陪伴了自己十年的法劍,道:“就是在那天迴去之後,師父給我舉行了授劍式......他說我已經明悟了修道的基本,其餘無非是些細枝末節......”


    胡梓正凝思見,張玄已然收劍還鞘,轉身向山下行去,口中唱著意義不明的道歌:“一掃光,照見一,一貫一畢一歸一;聖也一,賢也一,天地萬物無非一。人間百慮皆一致,天下殊途同歸一。仙也一,凡也一,一了百當自簡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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