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唿嘯,雪還在簌簌下落。


    天地間白茫茫一片,遠處的山和天空連為一體,四周繚繞著的不知道是雲還是霧。


    看著麵前相擁的兩具屍體,還活著的人神色各異。


    一開始隻有我們三個行動自如的人看到,那個一開始在祭祀儀式上和老向導鬧不愉快的男人此時臉色鐵青。


    他的眼裏滿是恐懼,幾近崩潰。


    但場麵還算是能控製得住,直到那幾個傷員相互扶持著走過來後,一切都變得不可收拾。


    “啊啊啊!”


    “我的天啊!”


    “怎麽會變成這樣!”


    驚叫,尖叫,慘叫,撕心裂肺的哭聲在山穀裏迴蕩。


    因為我們遭遇的是雪崩,我趕緊對她們說,“別這麽大聲,等會兒再崩一次,我們就全都玩完了!”


    我刻意壓低著聲音,但再雪地裏,還是顯得很尖銳。


    然而幾個倒在屍體旁的人根本不聽我的勸告,她們繼續哭自己的,仿佛眼前的世界隻剩下死亡一般。


    一個和遇難者們交情很好的同事腿腳受了傷,一激動就摔倒在地,但是她沒有就此停住,而是從雪地裏爬到遺體旁邊,在雪地上拖曳出一道很明顯的痕跡。


    她全身都在顫抖,可能有害怕,也有難以置信,更多的,是絕望吧。


    好好的一次出差,竟然一下就死了兩個人。


    她想伸手去觸碰表麵已經結層霜的遺體的臉,可是手伸手半空就僵住了,不住地顫抖,而後,終究是心態崩了,嚎啕大哭起來。


    另外幾名傷者也是哭成一團,我想,她們不止是為了遇難者哭的,還是為自己哭的。


    此刻天色已經慢慢暗下來,我們應該是被雪衝到了一個山坳裏,也不知道外麵是什麽,這個地方到底有多大,有沒有路可以出去。


    一旦入夜,這裏幾乎就沒法兒走了,我們身上的設備不足,很容易出意外。


    可是一直等著似乎也不是辦法,我還算比較鎮定的一個。


    傷員們自然不能指望她們做什麽,能好好保存體力,撐到獲救就已經不錯了。


    我們就地掩埋了兩個遇難者,做了標記。


    雪會最大程度低保存他們的遺體完整,我們如果能獲救,會以最快的速度,搶在冰雪消融前來這裏將他們帶迴家。


    現在,也隻能這樣緊急處理一下。


    大家的情緒都很低落,本來也許還抱著能走出去的希望,但是突然發現我們這群人中有人死了,情況將完全不同。


    因為在同樣惡劣的環境裏,我們也可能死。


    比起已經遇難的人,我們的前路不止渺茫,甚至連死神什麽時候會突然到來也不知道。


    這種恐懼感支配著我們,甚至連求生都變得艱難起來。


    本來應該迴到車子旁邊,起碼能從裏麵搬東西出來稍微擋一下風雪,也不知道這場風雪什麽時候能停。


    但是幾個人都在掩埋遺體的地方坐著不走,勸說也沒有辦法。


    我此時才真正明白什麽是心力交瘁,重點是,還得硬扛著,因為隻要有一個人先崩潰,就會像傳染病一樣,瞬間擊垮所有人搖搖欲墜的內心。


    我和另外一個漢子商量了一下,就去車邊把之前找出來的物資統統搬到新的營地。


    隨著天色陰暗下來,空氣似乎也變得更冷。


    有人提議生火,想了想,也覺得需要生火,否則還沒找到出路就先被凍死了。


    拆了一些車上的椅墊之類的東西,我們生了一堆火。


    因為這些東西都是燒完就沒有的,所有大家並沒有因為有了火光的溫暖而稍微拾起一點希望。


    幸好車裏還有備用汽油,總算是能將火焰維持得就一些,但汽油隻有一小桶,用完就真的什麽都沒了。


    圍坐在一圈,頗有野營的感覺,但這麽落魄和驚險的野營,也真的是讓人很絕望。


    一直沒人說話的話,氣氛顯得十分沉重。


    而且從中午到現在,大家幾乎沒喝水,也沒吃東西。


    我們從車上找到的食物和水很少,基本都是零食一類的,而且大部分都在車子滑落的時候被壓壞了。


    僅存的水,也沒辦法一人一瓶,所以大家隻能分著喝。


    不過稍微吃了一點東西後,總算是恢複了一些體力,或者說,恢複了一些情緒。


    這時,突然有個妹紙帶著隱約的哭腔說道,“也許,我們都會死在這裏。”


    “別胡說!你自己想死,別人還不想死呢!”


    另外一個漢子顯得十分激動,他似乎還想動手,但是被另外一個漢子拉住了,“都少說兩句,隻要捱到天亮,有人進山的話,我們就可以求救,再不行,我們就自己探路走出去,總會有辦法的!”


    總算是出現了一個還算樂觀的,然而他的話似乎一點鼓勵的作用都起不到。


    “呐,你們這輩子有沒有什麽遺憾的事情?”


    一直沉默著的一個妹子靠在另一個妹子身上,突然問了這句話。


    她此言一出,倒是沒有人嗆她。


    大概是都心知肚明,可能這個夜談會,會是我們人生中最後一個和他人交流的機會。


    也許也帶著想要反省自己的人生,在死亡邊緣想正視自己的衝動,這個話題倒是讓所有人都打開了話匣子。


    我們輪流講著自己這輩子的事情,有好笑的,也有悲傷的,憤怒的也有,但是在一群人的寬解和調笑中,仿佛什麽都不會是大問題一樣。


    在死亡麵前,所有的苦難,都變得微不足道。


    我也說了自己的,當然沒有提到名字,也沒有將細節說出來。


    在迴憶過去的那一段時,我的心還是會疼,但是抱著以後可能都沒有機會可以說出來的想法,也就沒有那麽痛苦。


    “如果,我是說如果,在死前可以打一通電話,你們會打給誰?”


    這個問題一出,一群人都踴躍迴答,給我一種我們真的是在露營,然後玩真心話大冒險一般。


    我沒有說話,但是心裏想的是,如果可以打,我應該會打給陸慕舟,向他說謝謝。


    我真的欠了他很多,他到現在都一直初心不變地對我。


    這輩子對我最好的人,除了徐至,就是陸慕舟了。


    但是對陸慕舟,我心裏還有一份歉疚。


    聽著耳邊遺言一般熱火朝天的討論,我不知道此時應該露出什麽笑容。


    也許越是這種時候,人才會更加明白自己心裏究竟想要的是什麽。


    我抱著自己的膝蓋,將臉埋在火光裏。


    跳躍的火焰,仿佛能勾起人心底那抹藏得最深的渴望一般。


    我其實,也想告訴陸承北,我就是程安安。


    我想告訴他,程安安沒死,她迴來了,就在他身邊,看得見,摸得到,前不久我們還成為了朋友。


    我想告訴他,他的等待沒有白費,他的那一點點希望不是虛妄,他不需要生無可戀地活著。


    可是,我告訴他又能怎樣?他除了愧疚之外,對我還能保有什麽感情?


    我忽然迷茫起來,我難道還想著能和陸承北繼續嗎?


    不,即使他願意,我也不會接受。


    我不應該對他抱有不切實際的希望,我應該更狠心一些。


    上一次的車禍也是這樣,為什麽每次我遇到這種關乎生死的事情,陸承北總是不在我身邊。


    他既然懷疑我,試探我,就應該試著更加靠近我啊!


    現在的陸承北,應該正嗤笑著陸裴的決定,想著要如何數鈔票吧?


    我的事情,他當然沒有空理會。


    我的腦袋一片混亂,想著越多關於陸承北的事情,心裏就越難過,也絕望。


    這種絕望,我可以說已經經曆過一次,不想經曆第二次。


    可上天總是愛捉弄我,不想讓我安生,竟然結結實實又讓我麵對一次。


    不知道究竟在雪地上互相依偎著有多久,火重新添了好幾次。


    我們將可以取暖的東西都從車裏拿出來了,但是不曾想會有這種情況發生的我們,準備還是很不充分。


    在這麽低的溫度裏,一旦睡著,可能會永遠醒不過來。


    沒有辦法,就提議了一個輪流講故事的方法,每個小故事不能超過五分鍾,五分鍾後換下一個人講。五分鍾的時間裏,可以選擇聽,或者小憩。


    但是新一個人開始講的時候,一定要確保所有人都清醒著。


    這樣循環了幾圈,似乎還有些效果,但因為大家都很疲憊,五分鍾的休息時間根本不夠,到後麵就延長到十分鍾。


    可是故事總有說完的時候,沒故事講的時候,就開始唱歌。


    圍著小小的火堆,深山的雪地裏,飄蕩著輕輕的歌聲。


    我一次都沒有睡著,靜靜地聽著,有種在聽哀歌的錯覺。


    水還剩下半瓶,喝一口就得重新塞迴包裏捂著,否則會結冰。


    我知道我們已經是山窮水盡,水糧不足的情況下,還有幾個僅簡單處理過傷口的傷兵,如果明天不能獲救,我們生存的機會就會很渺茫。


    可是,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


    然而,也許還會有更糟糕的情況。


    不知道是我們的篝火還是歌聲引來的,在深夜時分,甚至聽見遠處的山裏隱隱約約傳來狼嚎。


    這可把我們嚇壞了,當下連聲都不敢吱,集體抱團。


    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驚恐和絕望的表情,我想我臉上應該也是這樣。


    寫著,我們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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