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利芬特確實是澳大利亞人,也確實是在卡文迪許實驗室裏遵循盧瑟福的指示,做了一係列質子轟擊實驗,這都沒什麽問題。


    讓陳慕武感到有些驚訝的是,他覺得奧利芬特來英國的時間是不是來的有點兒早。


    假如說他在英國做出來的種種事情,不能影響到遠在南太平洋的島嶼澳大利亞南部的阿德萊德的話,那麽這一次奧利芬特就是按照和原時空同樣的軌跡,在1927年獲得1851展覽獎學金之後,來到的歐洲留學。


    既然他1927年就已經到了劍橋,進入了卡文迪許實驗室,那怎麽會在1933年1934年這段時間才做出成果,在此之前一向都默默無聞呢?


    不過轉念一想,陳慕武很快就又想明白了這是怎麽一迴事。


    當初奧利芬特實驗能夠做成功的先決條件是,在他之前美國的化學家尤裏已經搶先一步發現了氫的第一種同位素,相對原子質量為2的氘的存在。


    除此之外,還有就是卡文迪許實驗室的考克羅夫特和沃爾特,在劍橋大學發明了世界上第一台可供在實驗室裏使用的考克羅夫特型粒子加速器。


    有了打靶時所需要的原材料,又有了能夠開槍射擊的儀器,所以奧利芬特才能做成那些實驗,發現人類曆史上首次核聚變,以及氫的第二種相對原子質量為3的同位素氚。


    如果沒有別人在他之前為這些水到渠成的實驗打下基礎的話,那麽奧利芬特的實驗根本就不可能進行得那麽順利,甚至他就根本沒辦法設計並且進行實驗。


    於是才導致了他在卡文迪許實驗室裏沉寂了五六年,厚積薄發到最後的一鳴驚人。


    也正是因為他的功勞基本上都是建立在其他人的實驗基礎上的,所以奧利芬特雖然完成了第一次核聚變,也發現了氚這種同位素,但是他卻沒有像完成人類第一次核嬗變的布萊克特,以及發現了氫的第一種同位素氘的尤裏那樣,獲得屬於他的諾貝爾物理學獎或者是化學獎。


    想明白這一點後,陳慕武心中對搶了奧利芬特前半生最重要的兩個物理學實驗發現的愧疚頓時少了許多。


    自己這輩子先是在倫敦的戴維-法拉第實驗室裏頂著嚴寒發現了氫的同位素氘,又在劍橋的卡文迪許實驗室裏建造了世界上第一台粒子加速器。


    有了這兩個成果打基礎,陳慕武能做出接下來的這些實驗,無疑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而且此前粒子加速器已經對卡文迪許實驗室和劍橋大學的教師們完全開放,可他們誰也沒去嚐試做用被加速過的質子轟擊氘原子核的實驗,更別說想著把粒子加速器當中的粒子源從氫氣換成氘氣,讓被加速的粒子從質子換成氘原子核。


    隻有盧瑟福曾經向他最得意也是最優秀的學生陳慕武提過一嘴,然而那一次又被他的這個好學生隨便找了個借口而匆匆否定了。


    於是這些實驗拖了半年多的時間,直到陳慕武要來參加索爾維會議離開劍橋大學前,他才終於把這些實驗給做了出來。


    和陳慕武打過招唿以後,一直坐在房間角落裏一言不發的奧利芬特,就胡亂編造了個借口告辭離開盧瑟福的房間。


    他從阿德萊德上船以後,在前往歐洲的這幾個月的海路上,與他朝夕相伴的相識之人,隻有從新西蘭探親返鄉的盧瑟福一個。


    奧利芬特已經完全見識到了盧瑟福熱情開朗又大嗓門的一麵,這讓他在兩個多月的輪船旅行中,竟然變得比之前拘謹了許多。


    他覺得陳慕武剛從英國來到布魯塞爾,他不去自己的房間裏好好休息調整一下,而是直接來盧瑟福這裏登門拜訪,一定是有要緊的事情和他的老師商討。


    於情於理,自己都不應該留在這個房間,因而奧利芬特知趣地退了出去。


    他走之後,盧瑟福還不忘向陳慕武對自己這個同鄉人做出點評:“奧利芬特先生是個很勤勞也很聽話的人,阿德萊德大學物理係的主任向我屢次強調過這件事情,經過幾個月在輪船上的相處,我本人已經驗證過這一點。陳,我相信他在你的手下,一定能幫上不少忙。”


    如果不是陳慕武熟知,自己的老師嗓門本來就是這麽大,他一定會以為盧瑟福這是故意提高聲音說給剛剛出門還沒離開幾步的奧利芬特聽的。


    “我也相信這一點,老師您看人的眼光實在是毒辣得很,卡文迪許實驗室能走到今天,取得如此多的成績,離不開老師您一次次的慧眼識珠。”


    他說恭維話的技能淬煉得已經爐火純青,能夠做到拍馬屁於無形。


    “陳博士,幾個月不見,你還是這樣會說話。我也不是謙虛,你說的確實不錯,基本上可以大言不慚地說,我在識人這一方麵頗有心得。


    “在我進入卡文迪許實驗室的這將近十年,包括以前在曼徹斯特,在加拿大蒙特利爾的時候,這麽多年以來我看走眼的次數,隻有一次,那就是四年前,伱剛剛進入我辦公室裏的那一次。


    “在你之前,卡文迪許實驗室並不是沒有過亞洲學生,布萊克特先生曾經做過的那項改進雲霧室的工作,之前就是由一個本學生從事的。


    “我當時對你充滿好奇,覺得你既然是愛因斯坦教授特意發跨洲電報推薦的,並且在電報中對你還讚不絕口,那麽你身上就一定有能打動愛因斯坦教授的閃光點。


    “而且愛丁頓教授還帶來了你被《哲學雜誌》拒稿的那篇論文,所從事的研究工作和我們實驗室也相符合,很合我本人的胃口。


    “所以在我們兩個人還沒見麵之前,我給你下的判斷就是應該就是比”卡文迪許實驗室之前那個本人強,但又應該強不了多少的一個年青人。


    “但是你在卡文迪許實驗室度過的這幾年間所取得的成績,讓我深深意識到了自己早先的判斷是犯了多麽大的一個錯誤。


    “但你同時又是我管理生涯當中所取得的最大成果,如果讓我大言不慚地說一句,湯姆孫爵士為實驗室做的最後一個貢獻,是欽定了我來當他的接班人;那麽我對實驗室做出來的最大貢獻,就是當初點頭同意接納你為卡文迪許實驗室的成員之一。”


    盧瑟福嘴裏的話越說越肉麻,他說話時的神情也越來越激動。


    ——隻有嗓門不能越說越大聲,因為從剛一開口的時候,新疆就已經達到了峰值。


    才見麵沒幾分鍾,就得到了這麽一番真情告白,熟悉內情的人知道這是盧瑟福和陳慕武幾個月時間沒見,訴說一下內心的感受。


    不熟悉內情的人,肯定以為是盧瑟福在新西蘭期間遭遇了什麽重大變故,如此毫無顧忌地真情流露,簡直就像是在托孤。


    “老師您言重了,如果沒有老師你這幾年的悉心培養,我是不會達到今天這個高度的。”


    陳慕武趕快找了個話語空隙,插話攔住了還想繼續說下去的盧瑟福。


    他生怕不抓住這個機會的話。不知道接下去還要說什麽奇怪的話題,於是強行改變了兩人之間談論的內容。


    “老師,索維爾會議臨召開之前,我和愛丁頓教授在實驗室裏又做成了幾個小實驗,您知道這件事情了嗎?”


    “當然,當然!說實話,我臨走的時候把實驗室交給你和詹姆斯,心裏想的是你們兩個孩子別給我找些什麽大麻煩就行。


    “結果沒想到我這次迴來才剛到歐洲,你就給了我一份迴國禮物。


    “先是在法國馬賽港下船的時候,我在幾個星期前的報紙上看到了那個美國天文學家為了引起民眾恐慌所說的那個無聊的理論,也看到了你對他的說法所進行的批判,還說要做實驗模擬一下太陽內部所發生的反應。


    “當時因為著急趕路,我沒在當地找具體的物理學期刊,直到到了比利時,才看到了前兩期的《自然》雜誌。


    “我以為你是說著玩兒而已,沒想到還真被你把實驗給做了出來。


    “快跟我說說,你這實驗究竟是怎麽一迴事?還有,你發表在《自然》期刊上的那篇快訊實在是太簡短也太敷衍了,以後再這麽寫可不行!”


    小陳心說,那就是故意寫得這麽簡短的。


    他把自己在愛丁頓的“配合”下,做實驗的來龍去脈全都告訴了盧瑟福,也解釋了之所以在自然雜誌上含糊不清,是為了把完整版留給這次索爾維會議上的發言。


    聽好學生匯報工作,盧瑟福臉上的表情很滿意。


    可即使這樣,他仍不忘聽到最後板起臉來故意批評幾句:


    “陳,在這個實驗上,你做的已經很不錯了。可我不得不再多說幾句,就是你做的這第一個實驗,用被加速的質子轟擊氘核,是不是早在1925年你發現了氘之後,我就第一時間同你設想過?


    “而且在粒子加速器建成之後,我再一次跟你說過這件事,甚至都想把它定作是我們在加速器上進行的第一個實驗,但你卻又用各種各樣的借口把我給敷衍了過去。


    “然而,現在結果是什麽?結果就是這個實驗確實獲得了正向的反饋,雖然沒能達到預期,用質子把氘原子核當中的那個電中性粒子給轟擊出來,可不還是因禍得福,從中得到氦-3了嗎?


    “陳博士啊陳博士,你如果當初早聽我的話,那也就早把這個實驗給做出來了!”


    盧瑟福還是很精通禦下之道的,陳慕武源源不斷地產出實驗結果,他當然很高興。


    但最後批評的這幾句話,又能很好地敲掉容易自滿的年青人還沒來得及翹起來的尾巴,讓他不要因為自己剛才的誇獎而變得飄飄然。


    雖然他知道陳慕武絕不是那種人,這些話他還是要說。


    他這並不是要敲山震虎,在成績越來越突出的學生麵前重新樹立自己的威望,而是真情實感地為了學生好。


    麵對盧瑟福最後幾句的重話,陳慕武有一萬個理由可以狡辯,甚至能反駁得盧瑟福啞口無言,但他卻沒選擇那麽做。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直接說出來這麽一句,“老師,您怎麽知道我也在卡文迪許實驗室裏找到了中子?”。


    可陳慕武也沒有傻到為了逞一時嘴快,就把自己悉心準備的大殺器給提前揭開底牌。


    而且盧瑟福又完完全全是為了自己好,所以他才在老師麵前裝出了一副乖學生的樣子,深刻檢討了自己在實驗當中犯下的錯誤:


    “老師,您批評的極是,其實我剛剛故意隱瞞了在實驗當中曾經犯過的錯誤,那就是之前之所以不願意做這個實驗,是因為我沒想好氘氣作為一種氣體,應該如何才能放到粒子加速器裏當作被轟擊的靶元素。


    “我是看了實驗室內其他人發表的論文之後,才學會了利用無機化合物的結晶,把氣體分子固定成固體的這個方法。


    “如果不是愛丁頓教授逼了我一把,我可能連別人的論文都不會去看,依然想當然地認為氘氣不能放入粒子加速器裏當靶子。


    “關於這件事情我必須檢討,可能是因為當了代理主任,手中有了權利之後,我對於學術研究的熱情就懈怠了。中囯有一句話說,學習就像是逆著水流劃船,如果不努力進步的話,就會被水流衝著後退。


    “實驗室主任的這把椅子,隻有親自坐上去之後才能得知上麵布滿著荊棘,幸好您現在及時的趕迴了國內,專業的事情就應該交給專業的人去做。


    “我以後絕對不能再像過去幾個月一樣懈怠,必須在每一次實驗前,都把自己認為成是什麽都不懂的一個新人,不能再用以往的經驗去一下判斷,否則的話,這次在粒子加速器上的還會一次又一次地重演的。”


    陳慕武一邊檢討著自己在這次實驗當中的失誤,一邊不動聲色地把卡文迪許實驗室的權利重新交迴了盧瑟福的手上。


    在這間索爾維宮的房間裏,一老一小兩隻狐狸玩兒起了聊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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