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利益殺身,形勢殺人


    “常氏死了?!”


    剛剛迴到臨時住處的李循一麵派人飛速返迴河北向家族通報消息,一邊沉思片刻後,打算親自讓人請來那引自己來島上的常氏一敘。


    沒想到派出去的人剛去了沒多久便急匆匆返迴,並一臉驚慌地告知他一隊羊氏親兵已經開進了常氏家族之內,如今正殺聲四起,無論男女老幼皆被羊氏所誅!


    “這羊氏子年紀輕輕,倒是好...好狠辣的性子!”


    李循皺著眉頭坐迴位置上,沉思片刻卻又突然失笑出聲:


    “也罷,如此性格倒正說明那所謂商盟之事確有幾分可能,你我隻靜待其變就好。”


    “但那常氏...”


    身邊人皺眉說道。


    “常氏?”


    李循伸手打開身前一個木匣,伸手捏了一小撮精鹽在手中細細磨挲滑落,笑著說道:


    “常氏如何,與我何幹?”


    身邊人聞言先是一怔,隨即便也展顏一笑:


    “也是。些許寒門,也想攀附我李氏!”


    或許在他看來,李氏如今已得了商盟之議,眼前區區商賈之術便未必看在眼裏,但李循又何嚐不知羊玨殺常氏同樣是對他此次突然登島圈地的不滿?


    何況鬱洲畢竟在青徐海外,如今青徐之主便是他羊氏,近至咫尺的岸上便駐紮有青徐大軍,真鬧翻了他又能得什麽好處不成?


    有了台階,便該退身。


    如今羊玨已經主動將鬱洲這種重地推到了北地士族眼前,接下來就看羊氏子說的那規模宏大的商盟能不能成了。


    而就在羊玨利用商盟之議好歹穩住了北人南下之潮,並將常氏上下兩百餘口盡數殺死之際,另一邊杜升也按照羊玨的想法抄寫了書信,派人送到琅琊各塢主手裏。


    其人反應大不相同,驚訝、憤怒者有之,為之不屑者自然也大有人在。


    “淮北三州無險可守,他羊氏靠著運氣聚起流民占了彭城,還真當成了自己的本事不成?!”


    一名塢主看著手中書信,不由得大笑說道:


    “豫州尚有蒲洪等人數十萬之眾,鄴城也有兵甲十萬,更別提北方襄國乃是羯趙大本營,還有慕容燕氏正欲南下,他羊氏哪來的信心能夠固守三州?不必理會!”


    “說到底,還是欺我琅琊無人罷了!”


    身邊一文士模樣的長髯男子感慨說道:“我聽說羊氏主羊興在彭城引得無數士民投奔,也都各分土地安置,唯恐安撫不周。


    他羊氏子倒好,竟是要將此地各族塢堡都換成什麽‘衛所’!饕餮之心,實在不可理喻!”


    “任他折騰便是,我族就算不出門,固守塢堡又如何?堡中土地足以生存!”


    塢主冷笑一聲:“拖上個一兩年,我就不信他羊氏還能留在三州之地,早晚要被胡人趕到江左去!”


    誰知話音未落,便突然聽到外邊有人驚慌來報:


    “郎主,少郎主外出被賤民圍攻,受了傷迴來了!”


    那塢主一愣,瞬間勃然大怒:“左右該死!豈可讓我兒受傷?!”


    說完便急忙前去探望,望見自家兒子正麵色蒼白地坐在那裏由下人包紮胳膊傷口後才終於放下心來,忍不住皺眉說道:


    “我不是告訴過你琅琊形勢未定,這段時間留在塢中不要出去嗎?為何又要往外邊馳馬?”


    “父親,我非是貪玩。”


    那少年聞言苦笑一聲:


    “隻是聽說東鬱洲那邊新出了一種精鹽,細膩如雪,正巧家中管事準備往城裏購置些家用,我便打算同去看看能不能買來一些。


    可誰知好端端走在路上,幾名賤民突然衝上來,指著路邊野草非說我踩了他們的田!左右護衛自然氣憤,動起手來,誰知轉眼間就多出了許多人將我們團團圍住...”


    話未說完,那塢主臉色便漸漸沉了下來。


    毫無疑問,這是羊玨在信中提的所謂“護田之策”。


    但他在信中明明說是要給自己選擇,為何現在又出爾反爾,突然與大家撕破臉麵?


    跟在他一同前來的文士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疑惑問道:


    “阿郎確定?要這麽說,他羊氏豈不是成了無信之人,將來又豈有他人願意追隨?”


    “郎主,開始的時候屬下也抓了人來問了,說是魯郡那邊的傳言,隻要能護田有功便能入那折衝衛受均田、免賦稅。”


    身邊跟來的護衛小心解釋道:“但問仔細一點,他們又都不知道確切的消息來源,因此屬下推斷,是不是那羊氏子不小心走漏了消息,導致這些流民信以為真,所以才會跑來為難咱們...”


    “走漏風聲?他若不願意說,誰又能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麽!”


    那塢堡主臉上神色複雜,長歎一聲咬牙說道:


    “這是那羊氏子在逼咱們表態!若是時間一長,隻怕這傳言傳著傳著便傳成真的了!”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他們收到書信不過幾日,即便事情有所泄漏,怎麽可能會泄露得這麽快,甚至讓這幫流民鋌而走險,膽敢襲擊塢堡護衛!


    隻是以往奴賊在時,無論再怎麽閉門不出,各塢堡之間的必要聯絡,乃至塢中的一些東西采購補充還是要的,賊軍也不會對這一兩個人上心。


    可如今塢堡之外漫山遍野全是流民,他們豈不是真的被鎖死家中,以後連個信使都不能出去了?


    總不能每次都要家中部曲護衛一起出動才能上路吧?


    可若真的發生了大規模衝突,豈不又是給羊氏落下了口實?


    想到這裏,這群人一個個臉色沉重了起來。


    羊玨不僅隻給了他們很少的選擇,還給他們留下了不多的考慮時間。


    現在要麽按照羊玨的要求,清查塢堡人口將塢堡轉為衛所,要麽就真的自給自足閉門不出,賭羊氏一定守不住三州。


    “我就不信他羊氏有那麽大本事!”


    塢主咬牙道:“倒要看看是我這塢堡先倒,還是他羊氏三州先倒!”


    但話音未落,便又有人急匆匆過來報信:


    “郎主!有賤民到了咱們門口,把咱的路都給翻成田地了...”


    “豈有此理!”


    塢主瞬間大怒:“照這麽下去,他們遲早要挖掉咱們的圍牆!點人,出去把那些賤民殺了,懸首示眾!”


    “萬萬不可!”


    他身邊文士急忙勸住,苦笑一聲說道:


    “郎主,即便羊氏的護田之策是傳言,我們若如此做了,豈不是逼著他將這傳言頒成法令?


    何況如今北地流民洶洶,都被那羊氏養出了惡氣,這個時候與他們作對恐怕不是明智之選,否則我們能擋得住一時,卻擋不住他時刻覬覦啊...”


    塢主心中自然知曉這個道理,卻哪裏受過這樣的氣,隻得目露兇光,惡狠狠說道:


    “那便再等等!若這幫人繼續得寸進尺,我便立刻聯絡其餘塢主,寧可從軍投賊反他一次,也不願就此束手待斃...”


    可今日不知是怎麽迴事,往日無論何時都始終平淡的塢中竟然又有一騎馳來,張嘴便讓眾人大吃了一驚:


    “郎主,北邊傳來消息,說常氏到了鬱洲之後賣主求榮,被羊氏誅殺,還出動了軍隊圍住了常氏塢堡!消息傳來之時,常氏的塢牆已經被扒塌了!”


    眾人麵麵相覷,更有一人忍不住出聲說道:“那常氏昔日還曾助羊氏與羯趙作戰...如何落了個賣主求榮滿門被殺的下場?羊氏軍隊攻進常氏時,可曾遇見抵抗?”


    信使苦笑一聲:“好叫郎主知曉,鬱洲那邊隻說常氏為了攀附高門,引來了北地大族險些壞了羊氏大計,才被羊氏滿門誅殺。而羊氏的軍隊圍住了塢堡後隻是防著塢中人走脫,動手破塢者,是城外這群賤民...”


    “胡說!”


    塢主皺眉說道:“區區賤民若能進塢,還要這塢堡有何用處?!”


    “此言當真!”


    那人急忙說道:“羊氏隻說了一句‘常氏賣主求榮、羊氏子險被賊人所累’之後,琅琊無數流民便群情激憤,竟是要集結起來同往常氏塢堡而去,幸得當地伍什以恢複耕作為由強行安撫住,但依然有無數百姓跟隨前往。


    等到了塢堡外,羊氏又說了一句‘破塢立功者入折衝衛’,那些流民便瘋了一般攀牆,根本不用大軍出手,常氏便瞬間被瓦解了...”


    一番話說完,堂中卻是鴉雀無聲。


    塢主臉色難看,冷笑一聲:“好一個羊氏子,好大的威風!看這模樣,哪是斬常氏以鎮鬱洲?分明是斬給我等,以逼迫我們表態!”


    “郎主...”


    片刻之後,終於一人小心勸道:


    “有傳言說,羊氏在魯郡破賊時有天雷相助,得了琅琊後又均分田地安撫流民,百姓自然對其擁戴之至,何況他羊興還據有三州...如今形勢比人強,看那羊氏子的意思,竟是要打定主意要對我等動手了...”


    話沒說完,意思卻再明顯不過。


    要麽,就按你剛剛的想法,幹脆起兵投趙。


    要麽,就老老實實接受人家的條件。


    如今羊氏已經亮明了底牌,甚至不依靠三州大軍,隻靠流民便能將伱生吞活剝了。


    何況他羊玨欲掌控整個琅琊,哪裏還有自己的存身之地?琅琊與羯趙隔著整個兗州,想要投趙又哪那麽容易?


    但如今卻已經到了不得不決定的最後關頭了。


    “罷了...”


    思考半晌,那塢主卻終於歎了口氣:


    “事到如今,還有何言?都聽他羊氏便是!左右不過些蔭戶而已,隻要有塢堡在,才有我等存身的機會,萬不可為了一時之氣,葬送家族百年基業!”


    左右聞言,一個個心中竟長出了一口氣,急忙點頭稱是。


    這些深植琅琊的塢主,在羊氏雙管齊下、並強勢誅殺常氏時,終於看到了羊氏的獠牙和底蘊。


    隻是令眾人沒想到的是,羊氏的底蘊竟不在彭城,更不在泰山,而在琅琊這些毫不起眼的低賤流民身上!


    這些在他們眼中猶如野草般存在的賤民,不知何時竟然也成了能夠威脅到他們的一股強大力量!


    眾人無奈之際,也隻好紛紛打開塢門,向羊氏歸降,從此琅琊之地雖然流民遍野,卻也盡被羊玨所控。


    而經過足足兩個多月,晉廷對羊興的封賞也終於送到了彭城,於是有了晉廷持節之後羊興便立刻開府,一時間奔者無數,羊氏聲威更是無兩。


    其實晉廷若想收複中原,這個時候是最合適的:


    羯趙內亂,石閔殺石遵而立石鑒,趙國內如石琨、石祗、麻秋、蒲洪等統兵藩鎮大將又都起來反對石閔並圍攻鄴城,蒲洪投了晉廷之後還得了一個氐王的稱號。


    因此至少從表麵勢力來說,從北豫州到青徐此刻都已經歸了東晉。


    若能讓桓溫出關中,蒲洪進中原,而羊氏順勢入河北,在慕容氏還沒從幽州冒出頭來時晉廷有極大可能收複中原還於舊都。


    隻可惜,晉廷來給羊興下封賞的同時也帶來了另一個詔令:


    安撫三州,不得輕動。


    曆史上的褚裒兵敗後,桓溫在朝中去一大敵。


    如今羊興好不容易給晉廷挽迴麵子,萬一戰敗後落了桓溫口實,那晉廷之前所作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自然不肯羊興繼續出兵。


    興複中原的良機便再一次被錯過。


    另一邊,北上的謝安到了彭城拜見了羊興,卻在見到羊玨之前也隻表達了謝家對羊氏的親近之意,隨後便出城直往魯郡而去。


    “北方濁塵汙人,郎君何苦來吃這個苦?”


    駕車的僮仆望著身前遮蔽道路的流民,滿臉都寫著不高興。


    謝安的臉上已經寫滿了疲憊。


    他本是悠然山水的性子,如今卻在滿地瘡痍的北地到處奔波,往日裏的鬆溪清風化作了滿途流民亂匪,心中自然抵觸不已,甚至還沒見到便已先惡了那羊氏子三分。


    難道自家清靈才女從此要在這一派亂象的北地生活不成?!


    “停車!”


    在進魯郡城門之前,謝安突然讓人停下,長吸了一口氣。


    他在考慮要不要見羊氏子。


    就他目前從彭城所見,羊氏與昔日京口乃至北地的流民帥並無半分區別,即便泰山羊氏高門厚望謝安也不願自己侄女來此兵荒馬亂之地。


    於是抱著這種想法之下,再見羊玨就沒什麽必要了。


    可正猶豫間,馬車旁卻突然響起了一道少年聲音:


    “為何停在這裏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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