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夏的雙手下意識地攥緊衣裙,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此時,雪女那空靈的聲音如鬼魅般在她身後悄然響起:“看到這裏,感覺如何?”


    長夏猛地扭過頭,望向雪女。


    她的眼尾微微泛紅,眼眸中透著深深的不解與疑惑,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問道:“他既是帝君的弟子,為何要如此對他?這般折磨與羞辱,難道就是所謂的天劫曆練?”


    雪女嘴角輕輕揚起一抹笑意,那笑容中似有深意,語氣卻輕鬆平常得仿佛在談論著無關緊要的瑣事:“曆劫皆是如此,向來都是充滿坎坷磨難。怎麽,你這是心疼他了?”


    長夏像是被說中了心事一般,慌亂地收迴目光,眼神躲閃,倔強地迴應道:“我沒有。”


    試圖將那份在心底悄然滋生的哀傷和同情盡數深埋,用冷漠的表象將自己的內心層層包裹。


    雪女見狀,也不拆穿,隻是接著說道:“你如今已然知曉了他的過往,可曾想過,要看看你是如何變成他的劫難的?這其中的緣由與糾葛,想必你也會好奇吧。”


    長夏冷哼一聲,不屑地說道:“生死劫難,不就是你死我活麽?我早說過,他的劫難他過不了。”


    言語間雖滿是強硬與自信,可微微顫抖的語調卻似在掩飾著內心的不安。


    雪女微微眯起雙眸,目光如炬地審視著長夏,輕聲歎道:“你還真是薄情得很呐。不過,你要不要先聽我說說?或許聽完之後,你會改變些許想法。”


    長夏沒有迴應,隻是沉默地站在那裏,宛如一尊雕像。


    她的內心在掙紮,既想知道真相,又害怕麵對那未知的命運糾葛。


    雪女見她不語,也不再多言,輕輕展手一揮。


    刹那間,靈息如嫋嫋白霧般飄散在空中,如夢如幻,似要將眾人帶入那塵封已久的往昔歲月,去揭開那段被歲月掩埋的秘密。


    緩緩的,那些白霧慢慢散開。


    矚目之處,天柱高閣巍然聳立,淩於九霄,仿若撐天巨擘,上通浩渺星漢,下貫九幽黃泉。其周身祥光流溢,聖芒赫赫,如金日之噴薄,似月輪之清輝,映徹蒼穹,暈染半天霞綺。


    高閣之構,可謂鬼斧神工,飛簷若鵬舉,鬥拱似龍蟠,雕梁畫棟間,盡現天家氣象。


    琉璃為瓦,熠熠生輝,恰似星芒墜地,匯聚一堂。


    其色斑斕,每有光影變幻,便呈諸般異彩,奪人心魄。


    毗鄰高閣,大殿森然。殿宇宏敞,門戶軒昂,其上符篆幽秘,紋路古奧,似藏乾坤萬象,蘊諸天神機。周遭七彩祥雲繚繞不絕,若綺羅之漫舞,似霓虹之飄拂。


    紅則豔若丹砂,燃於天際;橙如流金鑠石,光焰騰騰;黃似金烏耀目,璀璨奪目;綠猶翠影搖風,清新雅致;青若蒼璧浮空,幽深邃遠;藍同滄海浩渺,波瀾不驚;紫類紫府瑤台,夢幻迷離。


    諸色相渲,交織成景,時而縵若輕綃,時而湧如怒濤,仙氣氤氳,瑞彩千條。


    其間仙樂隱隱,似天籟之遙傳,又若梵音之近響。


    其聲嫋嫋,婉轉空靈,如泣如訴,似讚天地造化之功,如歎九重天闕之秘。


    時有仙鶴翔集,白羽翩躚,聖潔如雪,長頸修雅,鳴聲嘹唳,劃破長空。


    這裏就是九重天玉京。


    雪女朱唇輕啟,緩聲而言:“他昔日不過是帝君身畔一隻尋常七尾狐妖,然因命運之偶然,得逢機緣,曆經苦修,終成正果。其天賦卓絕,靈慧非凡,帝君慧眼識珠,察其修仙慧根,納為第七十八位弟子,委以執掌四方閣之重任。四方閣與三十三天浮玉閣相互連通,共掌四荒諸般事宜。依此順遂之途,他本當一路飛升,直至聖域天,享那無上尊榮與仙緣,然命運無常,變數陡生,禍端竟起於你身。”


    長夏蛾眉輕挑,神色間滿是不以為意,冷笑道:“起於我身?難不成是我強拽其衣角,阻其飛升之路?抑或是我蓄意破壞,毀其錦繡前程?”


    雪女微微搖頭,歎道:“非也。其實你曾救他一命,然此救卻令你付出慘痛代價,失了記憶與法力,甚至被打迴原形。”


    長夏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笑意:“我救了他?而後呢?他便對我情根深種?當真好笑,莫不是隨便一人救他,他皆會如此沉溺?”


    其言語犀利刻薄,鄙夷之意溢於言表,然雪女心下明了,此皆為長夏心口不一之辭。


    雪女亦不理會她的虛張聲勢,自顧自繼續說道:“他為報此救命之恩,毅然下界曆劫。一世又一世,於輪迴中苦苦尋覓,終得找迴你散去的魂魄。初始之際,他確以報恩之心相待,然歲月悠悠,諸多世劫過後,未料他竟深陷情網,難以自拔。執念於心底緩緩堆積,如雪球越滾越大。彼時你已重迴妖界,往昔之事皆拋諸腦後,獨留他一人於忘川之畔徘徊往複,不知曆經幾世春秋,卻始終無法將你忘懷。我有時見他那般模樣,也不禁思忖,莫非天上諸仙,皆喜做此等旁人難曉、亦未必領情之事,徒然默默承受諸般苦痛……”


    言至此處,雪女眼神漸趨柔和,似沉浸於往昔迴憶之中,又似為槐序之遭遇深感惋惜不值。


    長夏聞其所述,凝視眼前仙術息影中變幻之畫麵,隻覺心間某處仿若堅冰遇暖,緩緩塌陷融化,往昔堅不可摧之冷漠屏障,亦於此刻悄然龜裂。


    在那畫麵之中,第一世的他,懷抱著早已倒在血泊裏的女子,身軀微微顫抖。鮮血在地上蔓延開來,與周圍屍橫遍野的慘烈景象相互映襯,仿若修羅地獄。他悲痛欲絕,淚水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滑落,滴落在女子冰冷的麵龐上。


    那哭聲撕心裂肺,在這孤寂的世界裏迴蕩,卻得不到絲毫迴應,唯有風聲嗚咽,似在為逝者悲歌。


    第二世,少女站在崖邊,麵容被淒苦與哀傷籠罩。


    心愛之人步步緊逼,言辭犀利如刀,她的心在滴血。


    終於,她絕望地舉起劍,決然地劃過自己纖細的脖頸。


    熱血噴湧而出,灑落在崖邊盛開的白山茶上,那潔白的花瓣瞬間被染成一片刺目的鮮紅,如同少女破碎的心。


    他匆匆趕來,卻隻看到少女漸漸失去生機的身軀,她的眼眸已然閉合,再無往日的靈動。


    他怒發衝冠,紅著眼殺光了負心之人全家,而後在她的墓前,手持掃帚,一遍又一遍輕輕地清掃著落葉與塵埃,仿佛這樣便能慰藉少女的亡魂。


    第三世,她化身成一隻依偎在他懷中打盹的小貓。


    陽光灑下,他靜靜地陪伴著她,時光緩緩流淌,歲月安然靜好。


    他們度過了無數個平淡而溫馨的日子,直到小貓的生命漸漸走到盡頭,在他懷中悄然沒了聲息。


    他神色哀傷,親手將小貓埋葬在紅山茶樹下,那鮮紅的花瓣紛紛飄落,輕輕地掩蓋住她冰冷的屍體,似在為她鋪上一層最後的溫柔被褥。


    他一襲長衫隨風而動,隨後毅然決然地轉身,奔赴她的下一世輪迴。


    第四世,命運的齒輪再次轉動,他不再僅僅是旁觀自己曆劫之人,而是成為了陪伴在身邊的摯友。


    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同成長,歡笑與淚水交織在歲月長河裏。


    然而,命運弄人,她最終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身著華麗嫁衣,一步一步走向站在高位之上的那個人。


    一朝風雲突變,原本應幸福度過一生的他們,淪為了權力爭鬥的棋子。


    在那個大雪紛飛的日子裏,她看到那個世界中的自己,站在城牆上,身影孤獨而淒涼。


    雪花漫天飛舞,她的生命在哀傷中漸漸油盡燈枯,卻仍固執地眺望遠方,盼望著他的歸來。


    最終,在高位者的逼迫下,她決然縱身一躍,以死來證明他的忠誠之心。


    彼時,大雪紛飛,她在迷離恍惚之際,終於看清了向她奔來的他。


    他身披大氅,神色焦急慌張,不顧一切地穿過風雪。他輕輕地抱起她的屍身,一步一步走向他為她精心栽種的那片紅山茶林。


    在這片他心中的淨土裏,他將她放下,仿佛放下了整個世界。


    她緩緩睜開眼睛,那些畫麵如潮水般湧來,就像是自己親身經曆了一遍那般真實而深刻。


    淚水早已爬滿了她的臉龐,心中萬千思緒如同洶湧的海浪,在她的心腔之中肆意碰撞,攪得她心煩意亂,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雪女輕輕揮動衣袖,光影流轉之間,畫麵再次變幻。


    長夏緩緩抬眸,映入眼簾的是那畫麵之中之人,神情淒怨哀愁,滿麵皆是化不開的愁緒。


    陰鬱的神色籠罩著他的麵龐,使得臉頰微微凹陷,仿若被歲月與苦痛侵蝕。


    他目光呆滯地靜坐在忘川之畔,周圍是潺潺流淌的忘川河水,幽冷而神秘。


    他的視線落在那些緩緩飄落、放下執念的星塵之上,眼神中透著無盡的落寞與悵惘,仿佛在那些星塵裏找尋著往昔的痕跡。


    他的手臂緩緩抬起,動作遲緩而無力,像是在穿透重重迷霧,看向那遙不可及的遠方。


    手指微微顫抖,又似隔著這虛無的空氣,輕柔地撫摸著心中摯愛之人的輪廓,盡管眼前空無一物,可那份深情與眷戀卻仿佛實質化一般,令人動容。


    長夏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最終看到他拚盡全力,不顧一切地逃出了忘川。


    那一瞬間,忘川的河水洶湧翻騰,似在阻攔他的離去,卻未能阻擋他堅定的決心。


    然而,他也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他的身軀傷痕累累,衣衫襤褸,血跡斑斑。


    曾經的記憶如風中殘燭,徹底熄滅,修為亦消散殆盡,隻餘下一具疲憊不堪的軀殼。


    從此,他淪為妖界一名普通的小妖。


    雪女微微一頓,輕聲說道:“這便是槐序。或者確切而言,從這一刻起,他才真正成為了你所看到的那個一生孤苦的槐序。”


    長夏眉頭一蹙,語氣中帶著一絲不解與憤懣:“他的劫難分明已然結束,為何還不讓他離去?這般苦苦相逼,究竟是為何?”


    雪女無奈地聳聳肩,輕歎了口氣:“誰又能知曉帝君的心思呢?他來到此處,或許也算是帝君對他的一種懲戒吧。他執意如此,我亦隻能遵循天規,秉公辦事。隻是,當他的記憶恢複之時,他卻誤以為這一世依舊是你的劫難。這一世,他起初確曾想過放棄你,放你自由離去,不再糾葛。可他終究還是錯了,他未曾察覺,自己對你的執念已然在心底深處化為心魔。這心魔緊緊束縛著他,若不除去這心魔,他便無法飛升,往後也隻能在這塵世喧囂之中,以一副廢神之軀隱匿度日。一生孤苦伶仃,所能做的,唯有在無盡的迴憶裏,一遍又一遍地迴味著有關你的一切。而在他殘缺不全的記憶裏,你從未愛過他,這或許才是最令他痛苦絕望之處。”


    長夏望著眼前的一幕幕,內心五味雜陳。


    不一會兒,靄靄白霧如輕紗薄霧,悠悠然飄散而去,仿若靈犀乍通,竟幻化為一隻又一隻素白之蝶。


    其蝶周身似披幽微靈光,熠熠生輝,恰似鮫人泣淚所化之明珠,溫潤而有華彩。


    在那冥暗如墨之境,此蝶翩躚而舞,其姿輕盈若鴻毛之遇風,柔婉似弱柳之拂水。


    每振翅而翔,輒有清光乍泄,若彗尾之掃過夜空,璀璨奪目,恰如一抹流華,於幽邃之域熠熠閃爍,劃破暗夜之寂。其光或明或暗,時隱時現,恰似星漢之錯落,銀河之瀉地。


    雪女的聲音,恰似一縷幽風,伴隨著靈蝶的翩翩翻飛,漸漸隱沒於虛空之中。


    她蓮步輕移,悄然來到長夏身畔,素手輕輕搭在其肩頭。


    那指尖仿若帶著某種魔力,微微的觸感似有蠱惑人心之力。


    她朱唇輕啟,吐字如蘭,卻又字字如針,直刺長夏心底:“你放過他,他便會放過你。你不能如此自私,莫要讓彼此皆深陷這痛苦泥沼,不得解脫。”


    長夏聽聞雪女之言,嘴角先是微微一動,旋即緩緩揚起一抹笑意。


    那笑容中卻毫無暖意,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嘲諷與不屑。


    她雙眼直視雪女,目光如炬,毫不留情地開口道:“你他媽放屁。莫要在此處巧言令色,說些冠冕堂皇之語。我與他之間的糾葛,豈是你這三言兩語便能定奪?我長夏做事,無需你來指手畫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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