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們還在討論是何物時,宋維忽地厲聲一喝。


    “快喝!”


    “張嘴!”


    蘇代月已經看不清楚宋維的臉,但能通過他的聲音感受到他的憤怒。


    她的內心好不容易才安寧下來,之前的事,她不想再計較。


    蘇代月氣喘籲籲,眼皮沉重如山,懇求道:“我是真的不行了,你就讓我清靜一會兒......就一會兒......我想睡一會兒了......”


    “你不能睡!你給我醒過來!”


    宋維手中的壇子在顫抖,紅色的液體沿著他的衣袍緩緩滴落,流淌在白玉磚石上,形成一灘觸目驚心的血跡。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哭腔。


    “這是麻嬤嬤的骨灰,裏邊還有我的血。”


    紀青梧吸了一口氣,衛彤悠還真說對了,她也沒有看錯。


    宋維腳底的血水越來越多,那血不是從他手中的壇子撒出來的,而是來自於他身上。


    然而,他卻似渾然不覺。


    “是麻嬤嬤在安胎藥裏給你下的毒,那碗藥是我親手端過來的,是我們倆個合謀害了你,你該恨我們,麻嬤嬤死了,但我還活著,你得看著我不得好死才對。”


    宋維哀求道:“月月,你喝下去就會好的。”


    但不管宋維怎麽說,蘇代月都沒有迴應,她睜著失焦的眼睛,臉上寫滿了痛苦。


    宋維麵容頃刻變得扭曲:“你張口喝下去,快喝!”


    蘇代月道:“紀小姐,紀小姐......”


    “請你幫幫我,你幫我把他拉走好不好,我不想和他待在一塊兒,他又拿了藥來是不是,我不想吃藥,我不要打掉孩子.......”


    聽到蘇代月的話,紀青梧歎了口氣。


    孩子早就沒了,是麵前這個男人親手喂給自己的妻子。蘇代月在彌留之際,對那碗安胎藥陰影和恐懼,揮之不散。


    聽見蘇代月的話,宋維的手臂僵直,他極慢地低下頭,壇子中有水滴落進去的波紋。


    他忽然衝著紀青梧衝過來,衛彤悠躲在她身後,還來不及護她。


    但宋維在離她半丈遠的地方就跪了下來。


    這個姿勢,也露出他大腿上猙獰翻烈的刀口,紀青梧把即將要揚出去的藥粉瓶收在袖子中。


    宋維雙目赤紅,跪著向前蹭了半步,狼狽地道:“求您救救她,救救我夫人。”


    “之前是我的錯,都是我,是我被恨意蒙蔽了心智,被麻嬤嬤的花言巧語所蠱惑。”


    床上的人已經油盡燈枯,疲憊地閉著眼,不知還能不能聽到他說的話。


    紀青梧道:“可那藥是你端過去的,世上買不到後悔藥,我也沒辦法救你夫人。”


    聽見她說救不了,宋維的身體打了個擺子。


    他抱著自己的腦袋,痛苦道:“她殺了我的孩子,我隻是想讓她體會一下我的感覺,我不想她死,就隻是想懲罰她,讓她不要仗著有個當宰相的爹,就為所欲為,將我踩在腳下。”


    直到昨日,宋維還以為,蘇代月的身子可以養好。


    二人夫妻多年,隻要她不再頤指氣使地使喚自己,隻要她高看自己一眼,他們還是可以過下去的,宋維如是想。


    但沒想到,今日早晨,蘇代月的身子就衰敗地厲害,開始陷入昏迷,還是他去庫房找到私藏的野山參給她吊命,她才恢複了意識。


    聽說早點兒準備棺材壽衣可以衝喜,全府上下都忙活了起來.......


    紀青梧道:“麻婆子是你那外室的親娘,她怎麽會對你說實話。”


    宋維搖頭否認:“我查過,那毒不會致命。”


    紀青梧道:“你那一碗不會致命,但麻婆子給她喝的養身子的湯,你可有再驗過?她小產本就虛弱,毒素累積到一塊,發作得更快。”


    “她不會死的,我們說過,要生個兒子,她說不想要女兒,我......”


    宋維再也說不下去,涕泗橫流的模樣,慘不忍睹。


    徹底癱坐在地上,無法接受她真的要離他而去的結果。


    旁聽這兩夫妻愛恨情仇的衛彤悠,眉毛皺得像打了結。


    紀青梧也沒有碰見過這種愛恨交織,感情複雜的夫妻。


    她低聲道:“宋大人,你與其折騰這些罔效的法子,不如好好陪她走完最後一程,有些該說的話,現在都說個清楚。”


    “我們先出去了。”


    他們夫妻倆要如何告別,是他們的事。


    兩人離開正屋,衛彤悠就將紀青梧拉到一邊,問起剛才沒問出口的話。


    “你真的要去蘇家?”


    紀青梧點頭。


    衛彤悠糾結了半天,道:“畢竟是宋夫人的臨終囑托,還是得去一趟。現在去也可以,青天白日的,那個老變態不在家,你把簪子轉交給她娘,我們就一塊兒迴衛家。”


    紀青梧搖了搖食指,道:“我現在不去,晚上再去。”


    衛彤悠道:“你晚上去?萬一被那老變態碰個正著,不就太危險了。”


    她防範意識很強地道:“你知道的,我比你年紀小,他就喜歡年輕的小姑娘,我可比你還危險,我去就是羊入虎口。”


    紀青梧靠近了衛彤悠,托起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


    “蘇峰嶽喜好長得像月亮一樣高潔的女子,而你嘛......”


    衛彤悠瞪著她道:“我如何?”


    紀青梧道:“你可不是小綿羊,你就是渾身是勁兒的小太陽。”


    衛彤悠抿了抿嘴唇,抑製嘴角上翹的衝動。


    紀青梧鬆開手,對著她眨了下眼。


    “你以為我要大搖大擺從正門進去,在他麵前到處亂晃,你覺得我有傻到那種程度?”


    衛彤悠憨憨地搖搖頭,而後用手不自在地摸著後腦勺。


    這時,宋維悲慟的嘶嚎聲從屋內傳到外邊來。


    紀青梧跟著長歎了口氣,抬眼望向湛藍的天空。


    雨後天氣放晴,但有人再也見不到這樣好的天色了。


    也有人終其一生都要生活在陰霾之下。


    *


    碧空如洗,襯著皇宮處處都金燦燦的。


    在宮中最為華貴的宮室門前,趙明弘已經站了小半個時辰。


    他這幾日來探望皇兄,總是被皇城司的黑衣衛攔在門口,一次兩次也就算了,這已經是第五迴。


    趙明弘垂著頭,趁所有人不備,就往殿中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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