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沉吟了下詩名,向宜表情依然平淡如水,看不出絲毫波瀾。


    若此刻身邊之人並非李小布,她大概率會先走為敬。


    因為僅憑一首詩,便想喚醒沉淪三千年的執念,多少有些癡人說夢。


    而正常情況下,朱砂筆發揮作用的概率本就很玄學。


    更何況,對方手中的朱砂筆還是件殘缺不全的聖器。


    相當於在使用效果上打了個折上折。


    兩者疊加在一起,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如此想著,向宜非但沒感到失望,心頭反而湧現出感動之意。


    明明成功概率低到離譜,對方卻為了一絲的可能性,甘願為她在此冒險。


    這種行為在她眼中,很傻,很天真。


    可偏偏,她骨子裏也帶著這般天真。


    “李小布,”忽然間,向宜揚起俏臉,表情極為認真地開口:


    “我不許,你以後再對女人這麽奮不顧身,包括我。”


    李誠聞言一怔,握著朱砂筆的細長手指微微顫動。


    下一刻,


    他唇邊不由浮現淡淡笑意,輕聲迴道:


    “好,我知道了。”


    說罷,他收迴視線,冷靜地觀察著身前的石堆。


    而向宜則緊攥著掌心的玲瓏古玉,保持著高度警惕的狀態。


    兩人沉默不語間,時間一點一滴悄然流逝。


    地宮內的劍氣愈發淩厲逼人。


    石壁上的燈火已然被吹滅大半,地磚表麵到處都是清晰的劍痕。


    先前扔於地上的竹筒已是七零八落,被劍氣碾碎成指甲蓋大小。


    若通玄境以下的修行者在此,恐怕撐不過數息,便會被鋪天蓋地的劍氣收割走性命。


    隨著劍氣四散,整座地宮都顯得搖搖欲墜起來。


    滿目昏暗中,


    當石堆表麵的五彩光芒黯淡到極致時,李誠忽地伸出了右手。


    暗紅的朱砂筆尖懸於虛空之中,遙遙朝著血劍方向,一筆一劃凝結出了個大字——


    弓。


    字形很清秀,卻也遒勁有力,展現出滿目的少年意氣。


    向宜目不轉睛地盯著半空,心裏不禁讚歎聲好字。


    但緊接著,她不禁黛眉輕挑,眼眸裏出現幾分詫異。


    因為她看到李誠不急不緩的,接連鐵畫銀鉤地寫下其餘幾字。


    而將漂浮著幾個紅字首尾相連便是:


    「弓背霞明劍照霜」


    以朱砂筆寫就的每個字,皆隱隱有神韻流轉。


    譬如‘劍’字當真如利劍一樣,而‘霜’字讓人見之微感寒意。


    將這句詩在心底默默吟誦,向宜不禁感慨對方的才華橫溢。


    寫詩這種事,不可能像菜地裏拔蘿卜隨手就來。


    雖然隻有短短七個字,卻能做到寓情於景,盡顯蒼涼蕭瑟之意。


    這般遣詞造句的深厚功力,絕非尋常文人可以達到。


    還未等她細細品鑒,李誠便信手拈來寫下了第二句詩。


    而這時,向宜眼神裏的詫異消散幾分,取而代之的,是發自心底的疑惑。


    數息之後,


    石堆表麵的五彩光芒完全消失殆盡。


    恰在此時,李誠剛好用盡最後一點朱砂筆,寫下了一個‘鄉’字。


    伴隨這最後一字的落筆,四周混亂無序的劍氣驟然變得凝滯起來。


    猶如潤滑油瞬間失靈,原本順滑的軌道因此而幹澀。


    一首半人多高的七言絕句,此刻正靜靜懸浮在空中,散發著微弱的赤色光暈。


    默默凝視著這首少年行,向宜下意識朱唇輕啟,輕吟道:


    “弓背霞明劍照霜,


    秋風走馬出鹹陽。


    未收天子河湟地,


    不擬迴頭望故鄉。”


    話音落地,她不由輕輕一歎,感觸此詩充斥的少年俠氣。


    雕弓、寶劍、夜光、秋風,走馬……


    這些詞語組合在一起,輕而易舉勾勒出那個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少年武安侯。


    恍然間,她不禁想到那座氣勢恢宏的長安城。


    在三千年前,那裏曾被叫做鹹陽,是大秦皇朝的國都所在。


    正思緒萬千之際,向宜察覺李誠右手五指並攏,置於身前,掌心處流轉著灼灼光華。


    下一刻,


    對方看似隨意地向前輕輕一推。


    於半空中凝結而成的詩句,因此不斷被無形的力量壓縮,直至化為一滴朱紅色的濃墨。


    在兩人各異的視線中,朱墨最終逆流融入血色長劍的劍柄之內。


    然而,


    接下來卻什麽都沒有發生。


    沒有光芒大作,也沒有劍衝霄漢。


    周圍的劍氣隨即恢複了運轉,掀起如先前時的狂亂罡風。


    僅僅思索一瞬,李誠果斷拉起向宜的白皙手腕,朝身後奔襲而去:


    “走!”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沒什麽多餘話語。


    他一直奉行的原則,是知天命、盡人事。


    知命又不認命,在最極端的境況下,竭力拚到最後。


    但眼下,他所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若再不甘心地還要去強求些什麽,便是典型的賭徒心態。


    而他始終有著清醒的認知,賭狗不得house。


    他李某人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都與賭i毒不共戴天。


    在被對方牽起手腕的瞬間,向宜便果決抽出仕女劍,向後筆直破空擲去。


    無數劍氣隨她一念被攔腰擊破。


    遮天蔽日的劍氣中,


    十指緊扣的兩人如逆水行舟,艱難朝著長階方向而去。


    好在,此時地宮的劍氣雖比之前威力大增,但終歸還是傷害不到兩人。


    十數息過後,


    兩人距離黑漆漆的洞口隻餘咫尺之遙。


    隻要成功進入來時的長階,以兩人的修為境界,最多兩刻鍾便可逃離出去。


    這和上山容易下山難是一個道理。


    李誠內心稍稍鬆口氣,正要對娘子說些什麽,卻驀地感覺心髒跳動的厲害。


    這種感覺,上次出現還是在上一次。


    不對,是在徐傑準備當自爆卡車前!


    完全下意識的,


    他在洞口前強行站住,同時用力拽迴了半個身姿已探入山洞的向宜。


    下一瞬,


    沒有一絲絲防備的向宜,有些茫然地撞進李誠堅實的胸膛。


    宛若春風撞入懷。


    李誠摟住對方盈盈一握的腰肢,卻沒生出半分旖旎的心思。


    他悄然豎起耳朵,察覺出有極細微的斷裂聲自洞口傳來。


    沒敢大意,李誠帶著向宜接連後退了幾步。


    於此同時,洞口內的聲音越來越大。


    短短十幾個唿吸間,竟演變成轟隆隆的巨響。


    這時無需李誠提醒,向宜隔空將仕女劍攝入手中,充滿戒備地盯著洞口。


    而出乎兩人意料的是,


    長階之中的異響還未結束,整座地宮又突然劇烈搖晃起來。


    石壁之上的燈火徹底盡數熄滅。


    整座地宮,刹那間重新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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