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韓長明強顏笑容。張長貴神色鄭重。在場人都不是傻子。楊主簿的說法,真就是上下嘴唇一碰,滿嘴胡唚。


    說得再天花亂墜,端看他是如何做的。


    隻看市麵上要價高昂,疫病橫行,又把治病救人的大夫送入監獄,事就好不了。


    但他們又不能說什麽,更做不得什麽。因為這楊主簿雞賊,披了件名為“大義”的外衣。


    “楊主簿的大義,真是好用得很。”徐一真沒忍住,鼓掌讚歎。


    單調的掌聲入了楊主簿的耳,極為刺耳。楊主簿眉頭一豎,努力維持著和藹微笑的表情:“哦?徐大夫,此話是什麽意思?”


    徐一真笑說:“楊主簿難道不明白?楊主簿口中的大義,不過是,”他拎了拎袖口:“不過是件衣服罷了,為了遮掩你們的利欲熏心。


    “這衣服,還是個破爛衣服,再怎麽遮,也遮掩不住。”徐一真輕笑:“嘿,這麽看,兩位大人表麵上衣冠楚楚,竟比路邊乞丐都不如了。”


    “放肆!”林如海一拍桌子,站起身來,點指著徐一真:“你一小小庶民,目無法紀,不識尊卑,竟敢辱官,真是大膽!


    “來人!”


    一聲吆喝,便有倆衙役,拎著水火棍進來,分裂門兩側,等著大人吩咐。


    “把這個……”林如海點指著徐一真,一時忘了他的名字。


    “您息怒,您息怒,”張長貴忙站起身,幾步來到跟前,將他點指著的手扯下,倒茶,敬茶。


    “您身為朝廷命官,何必跟一孩子較真?”張長貴指著徐一真:“太還小,未見過世麵,言語無狀了些,衝撞了大人。


    “大人您宰相肚裏能撐船,便原諒了他這次。事後,我必然嚴加懲處,讓這孩子長長記性,絕不敢再有下次。”


    嘴裏說著,一隻手敬茶,一隻手裏一多出了一錠銀子。


    林如海透過指縫看到熟悉的色澤,心領神會,接過茶,那一錠銀子便滑進手心。


    憑他多年經驗,知這銀子不少,得有個三四兩的樣子。


    自然,四兩銀子在他看來已不算什麽。但老話怎麽說,蚊子再小也是肉。


    何況這老頭懂事,做事上道,說話也熨帖,林如海便打算將此事略過。


    “他是你弟子?”林如海飲茶。


    “哎呦,哪敢收他做弟子。”張長貴笑說:“他本是我那師弟的孩子。幾年前我那師弟過世,便將他托付給我。”


    林如海感歎:“你倒也不容易。”又看向徐一真:“若非看在你師叔麵上,非得管教你一下,讓你懂得禮數不可。


    他又囑咐張長貴:“迴去後,該教訓一下。這也就是遇到我,若是遇到別人,哪能這麽容易幹休?


    “即便是我,若再有下次,定嚴懲不貸!”林如海問張長貴:“你可記住了?”


    “記住了,記住了。”張長貴拱手行禮:“多謝大人寬宏。”


    這隻是插曲,不大不小的波折而已。


    徐一真本想著借著這波折,進了監獄。


    既然已經知道其他大夫在監獄,也知道桃源縣衙的模樣,那還有什麽好說呢?


    當務之急是進監獄,了解被關押的大夫情況,之後或是了解情況或是營救什麽的,都是應有之意。


    而進監獄,最簡單的,徐一真認為,當然是激怒他們,自然會被扔進監獄。


    當然,這都是事後找補的話,真實原因很簡單,衝動了。


    任誰看到這麽厚顏無恥的兩人,也很難不衝動。


    張長貴自然知道徐一真的衝動。


    衝動是好事。年輕人哪有不衝動的?倒是之前徐一真的所作所為,雖是盡量圓融世故,但終究是壓抑天性,模仿別人,倒讓人覺得老氣。


    但衝動自然也付出代價。


    激怒他們,未見得會被扔進監獄,還可能直接上刑,甚至被殺死。


    這桃源縣的官並非善類,這種事真能做得出。


    好在既非善類,便也沒有原則,隻需要放低姿態,配合銀子,便能成事。


    但,林如海並不打算放過。


    “張大夫覺得,我等提議怎麽樣?”


    “提議?什麽提議?”張長貴裝傻充愣。


    “便是,讓你等勸解其他同仁,共同為蒼生謀福祉,將古書上的湯劑換成丸劑的提議。”林如海斜覷著他,倒要看看他怎麽說。


    張長貴訕笑一聲:“不瞞大人說,老朽,”他曲起手指,比劃著:“已六十有餘,精力不濟,怕是難當兩位大任了。”


    “這麽說,”一旁楊主簿冷笑:“你也不願幫助我們?”


    “非是不願,”張長貴身子好像都佝僂了幾分:“實在不能也。如今,在下最期望的,便是將一身醫術傳之後世。免得不知何時無常來臨,醫術失傳,便愧對先人了。”


    張長貴說到這兒,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何不先假意答應了他,既然是要勸說,自然是要去監獄走一遭的,到時候自然知道其他大夫情況。


    越想越覺得有理。隻是如此作為也有隱患,若是傳將出去,多少與名聲有損。


    醫,雖不入三教,隻是九流人物,但與別的九流不同,多得是讀書人,認字,甚至於儒道都有涉獵。


    這種情況,學醫的門檻自然很高,而醫者也把自己當做半個讀書人。


    即便是半個讀書人,也有讀書人的風骨,所謂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做不做得到另說,但名聲須得立起來。所謂名醫,除了一手藥到病除的醫術,更重要的便是這名聲。


    張長貴迴頭看了徐一真一眼。


    一老一少。老者行將就木,於世已然沒有多少益處,名聲什麽的,積累的半生也不過混了個不上不下,對他也沒什麽用處。


    少者,世界之少陽,雖然醫術有極大的缺陷,卻有的是時間有的是希望,未來未嚐不能成為一代名醫。


    名聲於少者,是華麗的羽毛。羽毛無用,卻能讓別人更容易發現他。


    “但,”張長貴話鋒一轉:“兩位大人所言,也是行大義為萬民之舉。老朽雖然衰微,倒也願意盡一份綿薄之力。”


    張長貴轉得極為生硬。


    生硬沒關係,他們甚至也不介意他心裏有什麽彎彎繞,隻需要答應,去勸說那幫大夫就成了。


    楊主簿轉怒為喜,讚許的點頭:“不愧是老大夫,更能識時務。”


    徐一真聽得不可思議,但也沒多言語。他知道張長貴這麽做必然有緣由,但一時也無法問,便隻等有機會再說了。


    “那,事不宜遲。三位便去監獄勸說那幫大夫吧,事成之後,必有重謝。”他甚至沒詢問韓長明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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