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顆藥丸以蜜蠟封裝,可以保證藥效,也可以增加保存時間。


    盡管早有預料,徐一真仍問:“這是什麽藥。”


    “此藥名為當歸四逆丸。”楊主簿笑說:“各位都是醫道大家,想必是知道的。”


    徐一真當然知道。這當歸四逆丸脫胎於傷寒論中的當歸四逆湯,是治療厥陰證的其中一種藥。


    厥陰證是傷寒中的將死重症,當歸四逆湯所治之證,又是厥陰證中的重症。


    之所以為湯,而不是為藥丸,是取湯藥的掃蕩之意。


    服用湯藥能更快見效,畢竟重症之時最重要的就是爭分奪秒。


    現在將當歸四逆湯,變成當歸四逆丸。且不說湯劑和丸劑,其中的配伍有所不同,單說藥效發揮上,就要比湯藥慢許多。


    但,慢有慢的好處,丸藥更能深入病灶,治療深層病症。但這又跟四逆湯所治之症相悖了。


    張長貴問:“大人的意思,莫非是讓我們製作丸藥?”


    楊主簿搖頭:“具體製作,自然有人手,不需各位醫道大家。請你們來,隻是為了監管。”


    監管?三人都麵麵相覷。


    韓長明笑說:“大人若是讓我們製藥還行。可若說監管,”他沉吟半晌,問:“不知是監管什麽?”


    “我對於醫術一竅不通,對於藥材一知半解。”楊主簿笑說:“不過也知道,這當歸四逆丸本是湯藥,並沒有丸劑。


    “要讓一副藥從湯劑變成丸劑,其中一些細節,須得各位大家把握,免得浪費了藥材,也白耗了辛苦。”


    雖然這麽說,但,


    “這終歸不過是一副藥,”徐一真問:“何必我們三個齊上呢,隻需要韓大夫一人便能勝任了。”


    楊主簿哈哈一笑:“莫非你們以為,我隻做這一服藥麽?”


    他臉上仿佛發著光,成為普度眾生的聖人,心懷理想的智者:“我等所願,是將醫書中所有方藥,全都做成丸劑。


    “使天下病人,無論生了何病,無論在哪裏,都能夠輕而易舉的買到藥丸,不必關心計量,不必辛苦熬藥,隻需一丸服下,藥到病除。


    “到那時,這天下,必然是一個無病的天下。”


    楊主簿這番發言,頗有些烏托邦理想國的樣子,仿佛要在人間建立一個沒有貧苦、疾病的聖境。


    韓長明幾乎認為坊間關於楊主簿的傳言是錯的。


    “這天下是否能真的無病不知道,但楊主簿您,怕是會賺得盆滿缽滿了。”徐一真一句話給韓長明打迴了現實。


    任何利益,不免得都要在外麵包裹上一層理想的外衣,專騙那些理想主義者。


    徐一真也曾上過當。不過前世加今生小四十年了,他早已過了為了別人的理想而自己買單的年紀。


    楊主簿一張仿佛打了光的臉猛地暗淡下來,由菩薩化作厲鬼,惡狠狠地瞪了徐一真一眼。


    這一眼,徐一真費了很大的勁克製住了拔腿逃跑的衝動。


    楊主簿神情轉而淡然:“我給全天下病人帶來這麽多好處,救百姓於疾病將死之地,為自己贏得微不足道的極多錢財,不是理所當然的麽。”


    楊主簿斜覷著眼,看著徐一真:“怎麽?這位大夫似乎頗有意見?”


    徐一真還想說些什麽,卻被一旁的張長貴按住了手背。


    張長貴笑說:“楊主簿貴為一縣主簿,何必跟孩子一般見識呢?不知道的,還以為楊主簿心胸不寬廣。”


    楊主簿看了眼張長貴,臉上咧出笑容:“我自然不會跟孩子一般見識。想來,這位年輕大夫是你後輩?”


    不等張長貴迴答,楊主簿態度溫和,一副為後輩著想的模樣:“常言說禍從口出,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咱們這些做長輩的,還得多教育才是。


    “這也就是碰見我,若是換了個心氣高不講理的,就不好了。”


    張長貴點頭:“您教訓的是。”


    這隻是小插曲,很快迴歸正題。


    “這隻是第一點。”楊主簿說:“當然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當然還有第二點,不過是順帶手的事。


    “我與柳大人,”他似是這時候才想起旁邊柳如海,指了下他:“為全天下百姓做了這樣大的好事,可總有些人,或是目光短淺,或是存有私心,不願配合,不想理解。


    “這是什麽行為?往小了說,這是不跟衙門一條心,不跟百姓一條心,往大了說,這分明是不把皇上放在眼裏,跟皇上對著幹。”


    “你等等。”徐一真擺手示意:“這跟皇上有什麽關係?”


    慷慨演講被人打斷,楊主簿極為不悅,惡狠狠地瞪了徐一真一眼。


    偏這時候,張長貴也接話說:“莫非,楊主簿所作所為,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


    楊主簿很想說一句是。但輕重緩急他還是分得清的。


    這即便是問罪,不過是幾年牢獄之災,或是充軍,隻須上下打點一二,總有複起的時候。但要假傳聖旨,那可是誅九族的罪名。


    “自然不是!”楊主簿連忙否認:“我沒有,別瞎說。”否認三連:“隻是當今聖上起於微末,雖已貴為九五之尊,仍心係百姓。


    “百姓樂,則聖上樂。百姓苦則聖上苦。我們為全天下百姓製藥,為的是誰?還不是為天下百姓?為天下百姓,便是為聖上,為我大明千秋萬代。


    “這樣說來,那些人反對,反對的是我麽?不是!他們反對的,是聖上啊!”


    楊主簿越說越進入狀態,一副嗑了藥的模樣不能自已:“這種行為,我們能容忍麽?身為一縣父母官,我們當然不能容忍。


    “但上天有好生之德。這些人雖然反對我們,但本意是好的,隻是被蒙蔽。因此,我們隻是把他們關押進牢房裏,希望有朝一日,他們能迴心轉意。”


    “楊主簿莫非是想,”徐一真問:“讓我們勸說他們迴心轉意?”


    楊主簿看徐一真順眼些許,讚許點頭:“不錯。有三位現身說法,想來總有人迷途知返,不至於反抗到底。”


    徐一真鼓掌:“楊主簿用心,實在良苦了。”


    楊主簿總覺得他說的不是什麽好話,似乎陰陽怪氣的樣子。


    但從古到今,也沒有說因為人說話陰陽怪氣而發難的,隻得遏製了衝動,轉而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


    “三位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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