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很多東西,都是會者不難難者不會,刨除醫書中故作高深的語言,實際操作遠沒有描述的複雜。


    在陳自蒙驚愕之中,徐一真取銀針,極快速的下針雙手合穀穴,而後將傷者鞋襪脫掉,小心地下針腳上太衝穴。


    合穀、太衝是對穴,同時下針有個名號是“開四關”,能夠止痛。


    合穀就是手背虎口,肉最厚的地方,周圍既沒有重要血管也沒有大筋,閉眼下都不會下錯。下錯了最多就是針紮一下,連流血都不能。


    太衝穴得小心一些了。這裏也是太衝脈的所在。下針時候須得掐住血脈才能下針。下針也得迅速,認穴精準,注意不能碰到旁邊腳掌骨上。


    但要做外科手術的話,僅僅開四關是不夠的,軀幹止痛還須下一處大穴,肩井。


    人的腦袋很沉。脖子要頂住這麽沉的腦袋不容易,肩膀左右總共四根大筋拉著。一邊倆,前後各一根。


    沿著兩根大筋的中間往脖子方向按,當快靠近脖子的時候,手指會突然感到下麵一空,如同掉進深井。這裏就是肩井穴。


    肩井穴是人身大穴,淺針能理順髒腑氣血,同時有一定的止痛作用,適用於一切內傷。至於深針,深針就紮到肺了。


    別說深針,隻需要用稍大的力氣打在肩井穴上,整個人唿吸就會亂掉,嚴重的直接倒地昏迷。


    徐一真下針左右肩井穴,隻進針幾分便停住了。


    他不知道陳自蒙麵對傷口要怎麽做,如果是想直接縫針的話,現在就夠用了。但保險起見,他決定再下幾針。


    人身腹部,十二正經中有腎經、胃經、脾經、膽經、肝經。


    傷口從脾經、膽經、肝經上橫切而過。下針止血隻須在這三條經脈上下針,但要麻醉恐怕不夠。


    徐一真決定在五條經脈的郤穴上下針,分別是胃經的梁丘、脾經的地機、腎經的然穀、膽經的外丘、肝經的中都。


    十二正經上的郤穴,都有消炎鎮痛的作用。它們既可以鎮經脈上的痛,也可以通過針法鎮髒腑的痛,是極為有用的穴道。


    五個穴道都在腿腳上,隻須取傷口對側下針。傷口並沒有到髒腑,所以撚轉引到氣就好,不用做多餘的補瀉。


    徐一真將針一一下了,又檢查了下傷者情況,便跟陳自蒙笑說:“好了,陳大人,您可以施術了。”


    “你竟真會針灸麻醉?”陳自蒙尤不敢置信。


    陳自蒙能成為右院判,靠的自然是過硬的醫術,但更重要的是因為他一手針灸麻醉的絕活。


    有這一手絕活傍身,他在太醫院中如魚得水,地位也是水漲船高,從最底層的醫生到右院判一路上順風順水,毫無難度。


    若非中間徐一真作梗,他未嚐不能成為左院判,甚至等張長貴退了之後做一做院使。


    他自然不認為天下間隻有他會針灸麻醉,但也絕不認為一黃口小兒一般的人物會。這才出言挑釁,想著落了他顏麵。


    人,無論在江湖還是在朝堂,混跡半生為的不就是這份顏麵麽?


    然而他竟然會!


    他幾乎要以為自己的絕活被人偷師了。


    然而他終究不能自欺欺人,徐一真所用的是遠取穴之法,與他的近取穴之法根本不是一個路數。


    針灸治療五髒六腑疾病,有近取遠取之分。


    近取法,就是在軀幹下針。最有代表性的就是俞募治療法,從胸腹部取募穴,從背部去俞穴,可以治療對應髒腑疾病。


    近取穴的難點在於認穴和下針。認穴不準,下針就沒有效果。它又不像手腳上的穴位似的骨節明顯,可以同身寸量法確定穴位。


    下針不對更容易傷及髒腑,尤其是背部下針。從來都有“背薄如紙”的說法,下針更要謹慎,針深了容易傷到內髒。


    遠取穴,就是在手腳上下針。最常見的是原絡治療法,在絡穴上下針增加治療效果,再在原穴上下針治療相應髒腑疾病。


    遠取穴的難點在於認穴和手法。認穴,這不消說的。針灸認穴不準紮下去疼不說還沒有效果。相比起來手法更加重要,遠取穴離五髒六腑這麽遠,憑什麽能治髒腑疾病,靠的就是手法。


    手法不對,或者不做相應手法,治的就隻是經絡之病,而不能觸達內髒。


    所以,顯而易見:“以遠取之法做針灸麻醉倒是別開生麵,但,你為何不做手法?”


    徐一真搖頭:“陳大夫要處理的隻是肌肉血肉的傷口,又非內髒的,何必做什麽手法。畢竟髒腑手法不比普通補瀉,一個穴位下來就要不少時間。


    “這種情況,不過是浪費時間罷了。”


    陳自蒙點頭,算是認可了他的解釋。


    徐一真笑著做了個“請”的動作:“還請陳大夫施術。”


    陳自蒙右手一伸:“針盒。”便有臉麵猶自腫脹的徒弟雙手奉上,小心放在他手中。


    逼格拉滿。


    陳自蒙手中的針盒,是一件漆器,上麵有精美繁複的花紋,似乎是雕刻上去的。針盒上有銅製完鎖扣,看樣子平常還上鎖。


    陳自蒙接過針盒,大拇指與食指稍一用力一錯,盒子打開,裏麵用綢緞作襯放著幾根極纖細的銅針。


    這根銅針的出場,這也就是在明初,放在後世怎麽著也得一舞台的聚光燈照耀下來。


    銅針一共有三根,兩根直針,一粗一細,一根鉤針,針頭有一個彎度,有點像魚鉤。三根針,針尾都有針孔,顯然是穿線之用。


    徐一真湊過去一看,神情有些古怪。


    莫非這位陳大人真要給人家傷口縫起來?放在後世,這是任何外科醫生的基本功。但這可是明初,可是既沒有抗生素也沒有衛生消毒意識的明初。


    真要縫麽?


    說話間,陳自蒙取出那根鉤針,而後又伸出手掌:“線。”


    臉腫徒弟連忙奉上一個錦盒。錦盒大小比戒指盒子大點有限。


    陳自蒙打開錦盒,裏麵躺著他所說的“線”。徐一真偷眼看去,見裏麵所謂的“線”比他所認知的要粗一些扁一些,上麵撒著跟麵粉一樣的白色。


    徐一真正想著這是什麽線。肯定不是棉線。


    就聽陳自蒙自言自語似的解釋:“這是豬腸製作的線,上麵撒的是石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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