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館和藥鋪,在這個年代外表上很難區分清楚。


    都有藥櫃、藥童,都做成藥,也都有坐堂大夫。非要說區別,大概就是藥鋪的大夫是外聘的。而醫館的大夫就是老板自己。


    保生堂,嚴格上說應該算藥鋪,畢竟其中的大夫再多,也隻是打工人而已。但保生堂顯然不止於藥鋪。


    藥鋪外麵,可不會排著長隊。


    “這是……”徐一真看著隊伍,有些懵。


    來到這個時代這麽久,頭次見藥鋪醫館外麵排長隊的,其壯觀程度堪比後世。


    王商陽笑說:“保生堂內,窮苦百姓看病隻收一文,抓藥也隻一文。因此有此等場麵。”


    說話間,王商陽自豪之情自然顯露。


    徐一真卻意識到嚴重問題:“長此以往,藥鋪豈不入不敷出?另外,若有人魚目混珠,混作窮人怎麽辦?”


    王商陽指著藥鋪門口:“防止有人魚目混珠,靠的是他。”


    那裏支了張桌子,有個夥計坐在那裏,正給人發放一張木牌。


    徐一真湊過去一看。木牌很簡陋,就是削出個長方塊,上麵刻著“保生堂”後麵連著一串數字。


    這是號牌。


    有的人顯然第一次來。夥計問了姓名,住址之後,將其謄寫在賬本上,便給了號牌。


    有的則來了不止一次,給夥計報了姓名,亮了號牌。夥計便在賬本上查找,見號牌與名字對應了,便讓他進去。


    號牌與人一一對應,這能確保不會有人冒名頂替,更不會出現富人扮作窮人來看病的情況。


    代價也是有的,就是這長長的隊伍。但也沒有人有怨言,畢竟對於窮人來說,保生堂的問診費與藥費都極為便宜,值得等一等。


    “若是有急症怎麽辦?”徐一真問。


    “若是急症到了,自然不用排隊。事急從權,哪能這樣僵硬?”王商陽解釋:“事後再補全就是了。若是要出診,院子後麵有馬車準備著。”


    “可惜,所謂急症,大多是久病之下的猝然爆發。這時候的病,已經不是藥石能夠拯救得了。你我醫者也隻能略盡人事而已。”


    王商陽看著排隊的眾人:“我倒是更希望他們能在這兒排隊。至少病之初,無論是治療還是遏製,都會容易很多。”


    徐一真知道,王大夫所言不虛,甚至於說的還保守了。


    何止明初,即便在後世,有些上了年紀的人有個頭疼腦熱的,能挺就挺,輕易不去看病。並且不以為忤,反以為榮,最後小病拖成大病。


    明初就更是如此了,多少人到最後直接死在勞作中,死在田地裏。而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得了什麽病,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生病。


    但明初與後世,情況相同,緣由卻不同。


    後世,西醫檢測費用動不動就上千,最後可能就得出個感冒發燒的結論。中醫勢衰,普通人不會診斷。即便會診斷,對方也大概率不信。


    而明初,原因就極為直接:大夫少。


    畢竟學醫先得讀懂醫書,這就注定了學醫的人得有認字,得有學問。在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古代,一個人都會認字有學問了,又為何不走科舉而選擇行醫呢?


    畢竟,醫者在古代屬於賤業。


    一個當官的學醫,學成了那屬於天賦異稟,大書特書,學不成那屬於興趣愛好涉獵廣泛。


    一個本能考科舉的書生學醫,那是有辱門風,是要被押去祖宗祠堂罰跪的。


    明初有金元四大家開辟了中醫新領域,有經方、時方爭奇鬥豔,之後又有針灸大成、本草綱目,女醫雜言。


    前兩個都是各自領域的集大成作。女醫雜言更是讓女醫不再頂著藥婆的名聲,有了被正視的資格。


    但這些成就,卻是在萬般皆下品,視醫者為賤業,人民普遍不認字的社會中產生的。


    後世,人人認字,醫生更是一度被抬到一個極高的社會地位,更有千百萬的中醫藥大學的畢業生和文學院的畢業生,認讀醫書無礙。


    在這種幾乎讓明初醫家羨慕嫉妒到發恨的社會中,中醫卻被斥為封建迷信,騙人東西,而在西醫以及某些人的打壓下漸進式微,乃至沉沒。


    還真是魔幻呐。


    “徐大人?徐大人?”王商陽的唿喚驚醒了他,讓他從後世的魔幻世界重新迴到明初:“我們進裏麵看看吧。”


    想這麽多幹什麽,且不說他現在明初,即便迴到現代,也做不了什麽。


    上下皆有成見,皆被蒙蔽,後世的中醫已是一條破船,做任何事都隻是縫縫補補,也隻是讓他沉得慢一點罷了。


    “哦,好。”徐一真喟然一歎,收束心神。


    王商陽當先引路,開門,而後伸手一引:“請。”


    徐一真連道不敢,低著頭邁步而入。


    進入保生堂,迎麵是一人多高的櫃台。櫃台上,每隔一段距離便放著戥子,草紙。又在櫃台的一頭,放著些陶甕。


    一副戥子草紙,對應著一名夥計。夥計隻做抓藥、配藥。


    夥計身後是藥櫃。這藥櫃極高,幾乎連著房梁,隻空出一塊匾的寬度。


    夥計每人配一架梯子。有時藥在高處,便順著梯子爬上爬下。


    匾是半掛牆上,半擱櫃上的,上麵寫的是藥鋪的名號是“保生堂。”


    進門右手邊靠牆,又是一溜櫃台。這處櫃台後麵牆上也沒有藥櫃。櫃台上放著的都是鍘藥刀、藥臼、片刀、藥剪之類的。


    藥童站在櫃台邊,每人身前都堆著小山一樣的藥材。這些藥材看那成色,都已做過初步的炮製。


    藥童將這些初步炮製的藥材或是切片、或是磨粉、或是搗碎,而後將它們分別攏成一塊。而後轉到藥櫃那兒,將它們一一放入相應藥櫃抽屜中。


    左手邊陳設則極為簡單,三幅桌椅,兩張床榻。


    桌椅靠牆擺放。牆上掛著木牌,一溜過去有十個。仔細看去,分別說小方脈、婦人、瘡瘍、眼科、口齒、咽喉、接骨、傷寒、金鏃、按摩。


    其中空出了兩個是大方脈、針灸、祝由,則放在三張桌子上。


    針灸和祝由的桌子沒人,大方脈的坐堂大夫坐椅子上,正給人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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