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長貴笑說:“看來徐院使對於祝由一科所知不多?”


    徐一真聞言一陣尷尬,沒想到這問題讓他露怯了。


    張長貴早有所料:“實際上何止徐院使,世間醫者千千萬,知道祝由的固然很多,但能說出一二三的,怕是連七成都沒有,而真正能施展祝由的,更是百不存一。”


    徐一真既慶幸又吃驚。


    慶幸的是照張長貴這麽說,自己倒不算露怯,畢竟又不是隻有他不知。吃驚的卻是,醫術十三科中的祝由,似乎即便在這明初,其神秘度也不輸後世。


    “這是為何?”


    張長貴捋著胡須:“這從祝由的起源便能知道一二了。所謂祝由者,可追溯到先秦三代時期的巫術,不過那太遙遠了。而現今祝由手段,公認的則以東漢末年五鬥米道以及黃巾軍為發端。”


    “五鬥米道?黃巾軍?”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唯一的共同點是:“畫符治病?”


    “不錯,”張長貴點頭:“祝由之術脫胎於道法仙術,除非你出自道門,否則哪裏會用祝由術呢。”


    “至於說太醫院,雖匯聚天南海北醫術俊傑大家,但道門還是力有未逮的。以後或許可以,隻是現在不行。”


    說話間兩人進入第二進院子。


    左手邊是醫書館,是自開國以來全國上下搜集的各類醫書,以及生藥庫。右手邊是檔案室,收存著各州府縣內醫官資料,醫生選拔考試的部分考卷,以及各地曆史上的瘟疫情況。


    第三進院子最小,是院使與兩位院判的辦公之所。


    “說是辦公,但院使與院判輪流去宮中當值,這院子少有三人同時在過,今天這情況算是少見。”


    張長貴笑笑繼續說:“除了這裏,城裏還有兩處太醫院的所在。一個是惠民藥局。惠民藥局隸屬太醫院但自成體係,全國各州府縣的惠民藥局都由京城的惠民藥局管理,負責瘟疫防治,以及對缺醫少藥的百姓免費診治。生藥庫還有一部分,也在那裏。”


    “一個是安樂堂,是對鰥寡孤獨者的救濟、收養、治療機構,由太醫院中人兼任,但也是自成體係,單獨負責全國各地的安樂堂。”


    鰥寡孤獨,四個字是四組群體。


    鰥:一大把年紀還沒老婆的。寡:一大把年紀沒老公的。孤:無父無母的兒童。獨:一大把年紀沒有兒女。


    自戰國時提出大同社會之後,“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皆有所養”就是一個很重要的條件。


    因此曆朝曆代,類似安樂堂這樣的機構比比皆是,而以兩宋至明初為最多。


    隻是但凡官府組織,總有這樣那樣問題,更別說這個年代,鰥寡者或許少,孤獨者可一點不缺,類似安樂堂、保生堂這樣的,在這個世道也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


    不過,“有此安樂堂,我太醫院上下也是功德無量了。”


    張長貴苦笑:“且不提什麽功德。安樂堂收容有限,即便如此每日人吃馬嚼都不是小數目。京城腳下還能維持,下麵州府就很勉強,縣裏則幾乎難以為繼,不得不交給地方上有著善名的家族了。”


    徐一真愕然,良久無言。


    不過,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太醫院的安樂堂,資金靠朝廷撥款都難以為繼。那保生堂收容孤兒,他靠什麽?


    “請。”張長貴走到門前,門分左右,請徐一真進屋。


    被這一打岔,徐一真就把這茬忘了,道了聲謝,邁步進入。


    正對門,牆上掛著一幅畫像,畫的是醫聖孫思邈。畫像之下,靠牆放著條案。條案上放著一香爐。香爐裏,正燃著三根線香。


    條案之下,放著八仙桌,左右各有一張太師椅。桌上擺著茶具。茶已沏好,正散發著嫋嫋青煙。


    分賓主坐定,張長貴開門見山:“徐院使被皇上賜官,心中可有疑惑?”


    徐一真知道,之前的都是鋪墊,現在才算進入正題。而說起疑惑,他自然有疑惑。


    徐一真點頭:“還請前輩指點迷津。”


    “指點算不上。”張長貴擺手:“你之所以疑惑,隻是不知前因後果罷了。這一切,都得從五六天前皇孫生病開始說起。”


    張長貴喝了口茶,潤了潤喉嚨,款款道來:“六天前的夜晚,皇孫突然高燒不止,宮內深夜傳喚禦醫。正好在下當時在宮中當值,便為皇孫看病。


    “診治之後,發現皇孫不過是感染風寒,加之外邪,病勢看起來兇險,倒也好治,便開了藥方。”


    徐一真知道,張長貴的辯證沒問題。實際上他在第一次瞧病時候也是這個結論。隻是那時候風寒已凝結體內如同實質,外邪更是侵入心髒,病已極重了。


    “藥喝了之後,有那麽一段時間,皇孫的情況的確好轉了一些。隻是等到天明,情勢便急轉直下,皇孫的病竟然加重了。”


    “我跟胡院判、陳院判一同會診,最後得出結論,辯證沒有問題,藥方也沒有問題。當時便得出結論,藥有問題。”


    “皇上大怒,命我們查清藥材的問題,盡快治好皇孫的病。”


    “治病方麵,我們本打算以針法治療皇孫的病,但……”張長貴說到這兒,猶豫了一下。


    徐一真索性補充:“但當時皇孫病勢已成,勢不可擋,針灸效果並不如預期。”


    “對!”張長貴如釋重負:“徐院使對於針灸一道,果然經驗豐富。”


    徐一真卻懶得聽他讚揚:“謬讚了,”催問:“之後呢?”


    “見針灸無用,我們隻得將精力重新集中在藥材上。但經過我們檢查,發現藥材並非假的,無論年份、產地,還是炮製手法都是上品。”


    “然後,我們又懷疑是不是在熬藥的過程中有人多加了藥材。我們檢查了藥渣和藥湯,並沒有。”


    “太子妃懷疑是不是被投毒。但我們知道,皇孫的病勢雖然詭異的強勢,但軌跡仍然是風寒外邪的走勢,並未有額外中毒的症狀。”


    “就這樣,我們推翻了一個個可能,最後竟然發現,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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