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恬實在沒想到,魏雲策竟然成了她們這臨字課的先生。


    而她雖然知道了他是誰,卻不是相互之間的認識。


    此時秦恬看過去,恰魏雲策目光從眾姑娘身上輕輕掠過,目光經過她也未有停頓,而是直接照了臨字課的舊例,道了一句。


    “各位先臨上一刻鍾的字,然後再用一刻鍾默一篇文章來,最後自後向前傳於我即可。”


    眾姑娘對這位魏先生到來的興奮,遠大於臨字作文。


    魏雲策說完便坐下來看書了,同旁的來上此課的先生們都一樣,但下麵姑娘們的聲音嘰嘰喳喳半晌未停,直到一刻鍾臨字結束,要正經寫一篇文章呈上去,嘰喳聲才停了下來。


    秦恬暗暗覺得有些好笑,這位魏大公子在女學子中的影響,可一點都不比她嫡兄秦大公子差。


    隻是嫡兄若在,恐怕沒有一個姑娘敢說話,但魏大公子在此,眾人卻激動地停不下來嘴巴來。


    可惜秦恬坐在最後,就算同魏雲策還有過一麵之緣,也沒什麽人可以說話。


    況且她覺得,魏雲策興許都把她忘了,畢竟隻是在林中偶遇的一個人而已。


    秦恬的思緒並沒有因為這位魏先生的到來,而完全收攏起來。


    她在想,連剛病了不久的魏大公子都能出來教書,但自己的嫡兄卻隻能留步府中,世道紛亂是不是終於也蔓延到了青州,亦或是,眾人看到的安穩的青州府,也都是像父親、知府和嫡兄他們的對抗犧牲換來了?


    她的心思沒有落在臨字之事上,起先也就罷了,但到了要默一篇文章呈上的時候,秦恬一不留神,墨汁沾多了,一滴墨啪嗒一下就落到了紙張上。


    幹淨整潔的卷麵,霎時因著這滴墨而亂了起來。


    秦恬瞬間迴了神。


    要知道,這若是在之前生病的穆先生的課上,可是大忌。


    之前臨字課的穆先生要求甚是嚴格,並不會因為在座都是姑娘,而含混眾人不良的表現。


    秦恬的書讀得潦草,字也練得馬虎,第一次上穆先生的課,便被穆先生道。


    “這位姑娘,從即日起,每月都要臨帖兩本才行。”


    旁的姑娘,多半兩個月才臨一本,秦恬一個月就被要求要臨兩本,可見在穆先生眼裏,與旁人差距多大。


    她當時臉都紅了。


    而這都是穆先生口下留情了。


    就在不久之前,魏家那位表姑娘何秋,就一不小心將墨汁濺到了紙上。


    而後穆先生看到她的卷麵,直接單拿出來放到了另一邊。


    “交給先生這樣的紙,不知是否當真尊師重道?”


    何秋臉都白了,下了課便離開了學堂,半晌迴來的時候,一雙眼睛又紅又腫。


    可彼時,何秋隻是將少許墨汁濺到紙上,可秦恬卻將整滴墨都滴了上去。


    偏偏時間已近尾聲。


    坐在前麵的魏雲策都將書本合起,站起了身來。


    “諸位都寫完了吧,傳到前麵來吧。”


    秦恬額頭細汗冒了出來。


    可她是最後一排的人,旁人都等著她先交。


    她略一猶豫,魏緲就轉身看了過來。


    “恬恬?”


    秦恬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一橫心將自己那張滴了墨的紙交了上去。


    魏緲看見她這卷麵,也頓了一下,而後卷子一路往前傳,她的卷麵始終在最上麵,這一排每個人看到她的卷麵,都轉頭瞧了她一眼。


    秦恬的字本就不太好,又失手弄髒了卷麵,她閉了眼睛,頗有些破罐破摔的心態了。


    默了文章的紙都交了上去,這位魏先生也照例當場批閱。


    他倒不似穆先生一樣,看一張點評一張,沒有可說的才略過去。


    眾人都是按照順序交的,說得是誰,一算便知。


    但魏雲策是將所有紙卷看了一遍,但挑了幾張出來。


    不巧的是,他挑出來的第一張,就是秦恬那張髒卷。


    反正破罐破摔了,秦恬勸自己。


    而後他又挑了幾張出來,把剩餘的整理好放在一旁,隻點評了他單挑出來的幾張。


    這樣一來,是誰的卷子,眾人就有些算不清出了,但因為各人所寫文章不同,各人心裏是清楚的。


    他道先說最好的,話音落地,秦恬就看見前麵的魏緲坐直了身子。


    但魏雲策開了口。


    “這是篇《孔子家語》的文章,字跡最是清秀工整,筆鋒婉轉又不乏力道,可見是下了功夫。”


    這話一說,秦恬從魏緲的身形細微變化中,察覺到了她的失望,但靠牆邊的何秋卻雙手攥了起來,臉頰微微泛紅。


    何秋的字向來不錯,沒想到這片文章竟然得了魏雲策當先的讚許。


    秦恬不由有些讚歎羨慕。


    接著魏雲策又點了幾篇寫的還不錯的,秦恬隱隱能從眾人的動作中,看出點到的都有什麽人。


    自然魏緲也在其列,但秦恬卻看到魏雲策點了一圈,終於拿起了她的那張。


    秦恬說是破罐破摔也難免緊張。


    可魏雲策的目光和緩地落了過來,隻輕輕點了一句。


    “既然上我的課,便要認真些,莫要走神才好。”


    說完,就將她的紙卷也同別人的都放在了一起,講起了些臨字的要領。


    直至下課,秦恬還有點不敢相信,這事就這麽輕輕過去了。


    但在後麵的課中,秦恬也不敢再胡思亂想,緊跟著這位魏先生的思路不敢停下。


    不過到了下課,秦恬在他離開後,還是從後門快步跟上了他。


    “魏先生,方才是我的不是,多謝先生海涵。”


    她很是抱歉,一方麵把髒卷交給了他看,另一方麵是在他的課上走了神。


    她正經行禮道歉又感謝。


    抬頭看到魏雲策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他不知怎麽忽的笑了笑。


    “會迷路的小姑娘,上課迷糊些,也算正常。”


    秦恬:“......”


    聽起來,她好像真的挺迷糊的。


    但,原來他還記得她。


    不過他卻沒有再說這件事了,反而從手中的幾本書中,拿了一本字帖給她。


    那字帖上並沒有署名,隻用藍紙縫為封麵。


    “若是瞧著這字尚可,倒可以時常臨著練練。”


    原來他也看出來她的字不怎麽樣了。


    但這話比先前的穆先生可委婉多了。


    秦恬雙手接過字帖,連連道謝。


    “先生費心了。”


    說完,也不好再耽誤他,行禮告了退。


    隻是秦恬並未注意,男人腳下立著未動,多看了她兩眼,才嘴角含笑地轉了身,緩步離開。


    ......


    她下了學迴了家,發現連舟又來了。


    是嫡兄讓他多帶了些人手,守衛獵風山房。


    秦恬不免又緊張起來,“是不是又出了什麽事?”


    “沒有沒有。”連舟心下暗想,姑娘可真是膽小,也難怪公子說怕她嚇著,多派人手過來。


    他解釋說,“隻是府中有人眼線,不便安置這麽多人,才送到山房來的,正好也能護著姑娘不是?”


    他說著,怕秦恬不信仍是害怕,又道,“公子平日忙碌,之前的傷也沒有完全養好,正好能趁這幾日養傷。”


    他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公子許久未練過字了,今日也重拾了筆墨,正經練了一個時辰的字。”


    還有閑心練字,可見是沒有什麽大事了。


    秦恬這才終於放下心來。


    待到連舟安頓好了山房裏的事走了,秦恬做到自己的書案前,忽然也覺得是該好生練練字了。


    畢竟連大哥都把字練了起來。


    大哥可能還不曉得她的字寫成什麽模樣,若是知道,說不定要笑著瞥她,把他的字帖都拿來給她......


    秦恬想到這種情況就窘迫得不行,連忙翻出了字帖,順帶著將今日魏雲策給她的那本也拿了出來。


    那帖子很薄,但摘選的字頗有些代表之意,而帖子上的字一看之下行雲流水,再細細去看,每一筆都恰到好處,筋骨俱佳,絕對是上乘之作。


    秦恬臨著那張上乘字帖,一不留神竟然練了一晚上。


    沒想到翌日上學,剛到了學堂門口,就見到了這位魏先生。


    今日並沒有臨字課,秦恬遠遠走來,懷疑魏先生是來送他的胞妹魏緲。


    可魏緲卻沒有在他身邊,他一人靜靜而立。


    清晨下了一陣小雨,地上濕漉漉的,他換了一竹青色細布長袍,衣擺微有些濕,但高挺的身形立著,像被雨露沾濕的青竹。


    幾位姑娘從他身邊走過,跟他行禮,他溫和點頭,姑娘們全都目露羞意,不敢細看就迅速離去了,但到了學堂內,又不乏向他投去疑問的目光,不知道他到底立在那等誰。


    秦恬也不知道,但也跟其他姑娘一樣,準備上前行禮問好。


    可她剛一靠近,就聽他開了口。


    “怎麽才來?”


    秦恬一愣,又聽他道。


    “我聽阿緲說你平素來的早,沒想到近要上課的時間才到。”


    小姑娘平時是來的早,但昨晚練字練完了,今天手腕發酸,就多睡了一會。


    可是......他在這兒,是在等她嗎?


    秦恬腦子有些不靈光了,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她呆呆地眨了幾下眼睛,就聽魏雲策笑了一聲。


    “果然是個迷糊的。”


    秦恬:“......”


    說話間,學堂裏的姑娘們都轉頭看了過來,目光中打量之意甚是濃鬱。


    秦恬立刻不迷糊了,醒了過來。


    她還是有點不可思議。


    “先生在此等我?是有什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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