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休沐,秦恬連著休了好幾日。此番並沒像之前一樣下雨,秦夫人再次派了大丫鬟蕭芸過來,接秦恬迴府小住。


    秦恬沒有再婉拒,當天就收拾了行裝迴了秦府,住迴了朝雲軒。


    她這邊剛到,秦夫人就打發了人過來,請她往正院上房喝茶。


    秦恬換了身稍顯明豔的衣裙,是件丁香色繡杏花的對襟褙子,沒想到進到了上房,卻見立在廳中等著她的秦夫人,竟然也穿了件丁香色的比甲。


    秦恬和嫡母忽的撞了衣衫的顏色,心下不由地惴惴不安。


    她除了知曉秦夫人身體不好不甚理事之外,關於秦夫人的性情並不了解。


    這一下撞了顏色,秦恬正想著要不要賠罪,或者說些什麽解釋一下,沒想到秦夫人輕步走了過來,低著頭看她,然後同蕭芸道。


    “這可巧了,恬恬今日也著了丁香顏色,可見我與恬恬果真有些緣分。”


    這話說得秦恬一下子沒轉過彎來,而蕭芸則笑著扶了秦夫人。


    “夫人說得是呢,姑娘這身丁香褙子,奴婢記得您前些年也有件相仿的,極愛呢。”


    主仆一說一搭,上房裏的藥氣不知何時散去了大半,整間廳裏暖融融的。


    雖然秦恬在來之前,已隱隱猜到秦夫人對自己轉了態度,但如此和軟的態度,也著實令她沒有想到。


    人敬我,我更敬人。


    小姑娘不是不識好歹的性子,她順著秦夫人的意思坐了下來,同秦夫人慢慢說起了話來。


    秦夫人病情著實恢複了一些,亦或是興致不低的緣故,同秦恬問了不少話。


    秦夫人細細問了她在書院可否習慣,書讀得怎樣,需不需要另聘西席先生單獨補一段時間;又問了她一些藥膳上的事,還說前幾日去了她的朝雲軒看她栽種的草藥,又謝她拿出新鮮白茅根救了自己;隻有偶爾才問兩句諸城的事,但也都點到為止。


    不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嫡母,反而像是鄰家的伯母姨母。


    秦恬隱隱能猜到秦夫人這般心態轉變,可能有什麽原因,但沒有人告訴她這個原因,她也隻能做好自己該做的事。


    秦夫人同她敘了許久的話才漸漸有些體力不支,放了她迴去歇息,但到了晚飯時分,又將她叫了過去。


    她到的時候,庭院裏已經擺好了飯菜,秦夫人甚至還讓人擺了幾盆開的正好的花點綴在飯桌周圍的高低花架上麵。


    父親秦貫忠不知何時來了,笑著朝她招手,上下打量著她。


    “瞧著又長高了?”


    秦恬突然見到父親,禁不住眼睛亮了起來,但目光稍稍向一旁轉去,卻見一人從抄手遊廊的另一邊走了迴來。


    秦恬一眼看過去,見他今日穿了件通身墨黑的錦袍,乍看之下竟然有點像他那隻黑鷹。


    秦恬一邊跟他行禮,一邊小步避讓到了父親的另一邊,跟他隔開了來。


    隻是她忘了總是要在一張桌上用晚飯的,秦恬是小輩又是妹妹,位置就在他的手邊。


    秦恬:“......”


    這比上次墨山先生的送別晚宴上,兩人坐的更加靠近。


    秦恬莫名就覺得自己就像黑鷹爪下的兔子,靠近他的半邊身子冰封似得僵住了。


    偏偏秦夫人還瞧出了端倪似得,有意讓兄妹緩和關係,便同秦慎道了一句。


    “司謹,你手邊有一道杏仁豆腐,據說是恬恬喜好的菜,你給她乘一勺。”


    秦恬萬沒想到,秦夫人還能支使秦慎給她夾菜,她剛要說“不用了,自己來就好”,就聽見嫡兄應了下來。


    “好。”


    他說完,當真舀了兩塊杏仁豆腐,放到了秦恬的碗中。


    她微頓,眼角看見他轉頭瞧了自己一眼。


    “吃吧。”


    秦恬:“......”


    不敢不吃。


    秦恬用自己的小勺舀了起來。


    隻是這杏仁豆腐竟然做的極其嫩滑,她連著兩下都沒能把豆腐舀起來,反而勺子輕碰在瓷碗上發出零碎的脆響聲,就像是攝於誰的淫威,發抖到吃不下飯來一樣。


    秦夫人立刻就問了一句,問向秦慎。


    “司謹,你是不是之前嚇唬妹妹了?”


    話音落地,庭院裏的風都散了去。


    正喝湯的秦貫忠徑直嗆了一口,好在三品指揮使大人沒有失態,硬是把那口湯咽了下去。


    秦恬如果此刻喝了湯,她保證做不到父親那樣,她覺得自己一定會嗆到噴出來的。


    小姑娘驚呆了,偷偷從眼角看了一眼嫡兄,見嫡兄素來泰山崩於眼前而不動的神色,竟然染了些許尷尬。


    他沒說話。


    秦恬趕忙搖了頭否定了。


    “沒有沒有,兄長待我甚、甚好。”


    但她這話說得極快,半路還結巴了一下,話音落下來,反而更像是惡霸欺負小民的感覺。


    甚至說完,還禁不住飛快看了他一眼。


    秦慎:“......”


    他是惡霸嗎?


    *


    這日的飯吃得十足緊張,但當秦恬迴到自己的朝雲軒裏的時候,又有了些不一樣的感覺。


    不管是嫡母還是嫡兄,都在接納她。


    她知道自己身份尷尬,可在這紛雜的世間,能得到別人這樣的對待,也算是一種幸事了。


    接下來的幾日,她隻覺得曾經陰雲密布令人透不過起來的秦家府邸,都好像春光明媚鳥語花香起來。


    而秦恬則收到了一封不期而至的來信。


    竟然是李二姑娘李純珍寫給她的,說她們一家搬到青州府城來住了。


    秦恬不可思議,自己竟然還能收到李二的信,拿到信的第三日,就去了信中約定的酒樓四方居赴約。


    四方居非是青州府最大的酒樓,卻一定是口味最好的那一座。


    晌午時分,秦恬剛到樓下就見到人聲鼎沸的熱鬧景象。


    但熱鬧也有熱鬧的壞處,秦恬剛進了酒樓沒幾步,就被一擠著出門的人撞到了,撞得她一個趔趄,好在沒有摔倒。


    秦恬不欲鬧事,天冬說了食客一句便罷了。


    秦恬被撞得肩膀發疼也就罷了,還將她掩麵的白紗撞落了下來,沾了灰。


    秦恬不便再戴,隻能一手掩麵快步上了樓上的雅間。


    李純珍已在等她了,當下兩人時隔幾月之後相見,都有些激動。


    但同從前不一樣的是,從前秦恬隻是諸城裏一個身份不明的小姑娘,如今卻是青州衛指揮使的女兒。


    李純珍上下打量著秦恬,她沒有因為秦恬身份的轉變而害怕,反而抿著嘴笑了笑。


    “我爹娘聽說你是秦指揮家的姑娘,都嚇壞了,他們總問我和哥哥弟弟,有沒有之前怠慢了你。他們怕得罪了指揮使大人,我大哥卻說不會,在我們搬來青州府城之後,就道我可以給你送信,說你多半會赴約。”


    她越發笑了笑,和兒時與秦恬玩在一處時一樣,說話慢慢的,一長段話說完還要停上一停,才繼續道。


    “大哥又說對了。”


    李純珍和她的大哥李維珍之間的關係,可不似她和秦慎一樣,純珍但凡有思量不明白的事情,便去討她大哥李維珍一個主意,而李維珍總會替她思慮周全,然後告訴她該怎麽去做。


    秦恬羨慕久矣。


    兩人兩句話就重返往日的友誼,秦恬先問了李家怎麽突然搬到了青州府來,又問了李家大哥的婚事是不是辦完了。


    李純珍跟她搖頭,慢吞吞迴答。


    “大哥和表姐沒能成婚,舅舅發了一筆財之後,便對婚事挑挑揀揀有些不滿,我爹娘亦不高興。大哥就讓爹娘去探探舅舅舅母的意思,我爹娘就拐彎提了提解除婚約之事,舅舅一口就答應了,婚事都備了一大半了,卻沒有成。”


    秦恬驚訝。


    李純珍說她舅舅一家往南方做生意去了,還說她大哥天資聰慧,可以帶著她大哥一起去南方發財,就算做不成翁婿也是舅甥。


    但她大哥婉拒了,反而同父親商議了一番,認為如今世道,發家倒是其次了,當先護好家人,能過上太平安生的日子最好。


    青州府城相對清明安泰,李家人略一商量就搬了過來。


    秦恬點了點頭,其實不止他們,這幾月以來,搬入青州府的人越來越多了,上到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


    尤其近幾日,大半個省都在為唿喊宮中撥款賑災,而宮裏沒有撥款,行省的官差反而到處抓人,四處亂得不行,來青州的人就更多了。


    大家都覺得青州安泰,而她父親正是掌青州兵權的三品大員,秦恬心裏與有榮焉。


    她問了李純珍家住在什麽地方,如何聯係的話,李純珍也問了她。


    “你在秦府好嗎?你大哥真的是那位......”


    話一說到緊要處,李二姑娘慢吞吞的語速就維持不下去了,結巴了起來。


    “那、那、那位秦大公子?他、他是什麽樣的人?”


    兩人之前在茶樓聽說書的時候,李純珍就偏愛關於秦大公子的講書,眼下見好友變成了傳說中的秦大公子的妹妹,怎麽能不激動?恨不能跟秦恬迴家!


    但李家的身份是如何也登不了秦家的門,在加上秦恬本身在秦家極有可能不便,李純珍出門前,她大哥囑咐她不要提去秦府拜訪的事——


    “你隻是同恬姑娘交好,這份情誼難得,我們家不要做令她為難的事。”


    李純珍隻能問問,但能從朋友的口中,聽到心中神隻一般存在的秦大公子的事情,就已經令她一顆心飛快跳動了。


    然而她問了,卻見秦恬怔了一下,一時沒有開口迴答。


    整座酒樓不知何時靜了下來,外麵靜悄悄的,襯得雅間裏的氣氛有種說不出的奇怪。


    李純珍立刻意識到了什麽,“恬恬,為難就不用說了,我沒關係。”


    秦恬苦笑,她並不是為難,隻是......


    她實話實說,“我、我有些害怕他。”


    她說話的時候,連聲音都壓低了幾分,生怕驚擾到了什麽似得。


    但她的話還是從開著的窗戶,隨風傳到了隔壁也開著的窗子裏。


    有人正站在窗邊正大光明地聽壁。


    青年穿著件秋香色繡亭台樓閣的錦袍,聽見隔壁兩個小姑娘的言語,花枝招展地笑了起來。


    他一邊笑,一邊向著坐在一旁桌前閉目飲茶的人道。


    “司謹啊司謹,這可真有意思,你方才見人衝撞了你家小妹,便讓老板把下麵的堂客清了個幹淨,可你家這位小妹,可怕你怕得緊呢!”


    那人笑得不行,卻見秦慎忽的睜開眼睛,斜掃了過來。


    “會閉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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