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擺在麵前,那一刻,蕭離除了恨竟然還有心痛。媞禎向來是馴服不了的野馬,而殷珠卻臣服他多年的羔羊,比起媞禎的殺心,殷珠的背刺和反水何不令他震驚。


    “我為何會在校場發狂,你在茶水下了什麽東西,若非我細細深究下去,還不知你竟也恨毒了我。”


    “你向來最老實穩妥,所以我相信你的忠心與忠貞,可是為什麽……為什麽連你也要背叛我?連你也……”


    殷珠微微笑,那眼珠卻冷冷的,如兩丸墨玉,“沒有為什麽,就是想明白了而已。也僅此而已。咱們之間的情分,早就在消磨中耗盡了。”


    頭頂似有一道烈雷轟然炸開,蕭離一怔,似乎不曾相信這般絕情的話是從殷珠口中說出。她向來是溫柔似水的性子,向來從不忤逆於他,怎麽如今也……


    有輕鄙之意從心底蔓然延長,她反唇相問:“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變了?可是經過這麽多年風風雨雨又誰不會變?你也變了,你不再是那個騎馬傍柳、滿懷情操的孟獻城,而是薄情寡性、自私虛偽、冷血無義的蕭離!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令我惡心!”


    “不隻是我,還有櫻桃,更甚是在你身邊的女人,你後院裏的每一個美妾,都沒有一個人真心愛著你。因為你……實在是太不配了!”


    他厲喝一聲,憤然看向她,“我不配?我給你們錦衣玉食,榮華富貴,我不配?!”


    “你配嗎?”


    殷珠果斷地搖頭,眼神清醒無比,“你知道什麽是真心、什麽是付出麽?你隻會一味的索取,不任別人喜怒哀樂,隻知道索取。”


    “媞禎……媞禎是你真心喜歡的人吧?可是你又是怎麽待她,殺她的丈夫,害她的家人,不擇手段,強取豪奪,從不問她意願,強迫她留在你身邊!你說你愛之瘋魔,可你對她又是真的愛惜麽?!”


    說著,她唇角微微挑起,頗有玩味,“還有櫻桃,還有那麽多替身,你滿後院裏有那麽多女人,縱情生欲,還非要告知別人你是個情深義重的忠貞之人?這些所作所為,你自己可信?”


    她雙手一攤,癡癡地冷笑,“你口中所之於的真心,不過是冬日裏的水仙,臨水自照,你隻愛惜你自己!這般相比,你確實不如劉溫鈺,更不配得到別人的真心!”


    一股腦的說辭脫之於口,殷珠還尚覺不夠,臉頰上已重重挨了一掌,重重掀在地上。


    媞禎忙不迭跑過去攙扶,抬起頭鄙視道:“她是你的妻子,你怎麽可以打她!你堂堂七尺男兒便隻有這般本事,竟不覺得可恥麽!?”


    蕭離斷然大喝,忿鬱難平,“是她狂悖失言,已經忘了身為臣婦的本分!”


    殷珠扯了扯嘴角,望出一片雪色清寒,“究竟是我失言?還是戳中了你可憐的自卑心?你知道你為什麽會疾言厲色,道理就是你真的比不上他!”


    “你……好好好……”


    蕭離怒視著她,咧著嘴笑得滲人,喉間發出低沉的如獸的悶響。


    有一股山雨未來的危險,在短暫的平息下驟然迸發,“我竟不知你這般厭惡於我,既然厭惡,那索性你也去死算了!”


    說罷他猛然抄起手掐住殷珠的脖子,狠狠抵在了牆上,隻留兩隻腳懸在半空撲騰,發出“呃呃”地聲響。


    媞禎幾乎一瞬搶身撲上去,死命用指甲去掰他的手指,“放手!你這個瘋子,快放手……放手!”


    “蕭離!”她一頓,也不管實力懸殊,果斷的拔下發釵朝他手背狠狠一刺。蕭離早已被高漲的憤怒燒盡了理智,反手一個耳光亦將她扇開了半丈遠。


    此時殷珠也猛然推開蕭離的桎梏,迫不及待的撲了過去。


    “嘭”地一聲。


    痛得仿佛骨頭碎了—樣。


    腦海裏嗡嗡地響著,眼前白點子亂飛,半晌才反應過來衣袖上的血跡,是從她嘴角蹭下的。


    “媞禎……你流血了……”殷珠悲戚的喊她,灼熱的氣息夾雜她抽噎的話語,似乎已經害怕到了極點。


    媞禎搖搖頭,手腳並用地站起來,淩亂的發髻垂在半邊,眼裏依然一片倔強。


    血珠子由蕭離地手腕處一滴一滴滴在地上。他怔然望著自己的手良久,終究覺得是心血灑了一地。


    他似乎形態很落魄,指著她二人不由得冷笑,“你好……她也很好,這麽多年我還不知道,杜殷珠……你居然有如此狠心的一麵,你害了襄國,更害了我,讓我走到了被萬人聲討的局麵!你做得這般決絕,是從未想過你孩子的死活麽?!”


    殷珠瞠目結舌,幾乎立足不穩,“你要做什麽!!”


    她不敢的相信的問他,“她也是你的親生女兒啊,虎毒不食子……你要拿孩子做什麽?!”


    說罷她砰然跪下,“是我,一切都是我!我求你殺了我,不要動我的女兒……我求你殺了我……”


    蕭離看著她這般可憐焦心的表情,卻隻是淡淡的,“短痛不如長痛,比起在絕望中渴望希望的痛苦,死是最輕鬆的事。我把她送到一個很遠的地方,遠到你這輩子都再見不得她。”


    殷珠痛心疾首地抓起心口,呸了一口吐沫:“卑鄙!禽獸!”


    蕭離麵色猙獰,喝道:“你被背叛我的痛苦,我總要讓你千倍萬倍的感同身受。”


    媞禎更是啞然無語,“你果然是失心瘋了。”


    蕭離怒極反笑,“我不是瘋了,我此時此刻終於恍然大悟了!自我出生起,我所中意的東西,父母之愛,權利之巔,心悅之人,從始至終我都沒有留住。但又何止是我在瘋?你去看看他們,看看你們大魏的名利場上忙碌奔波的人啊——”


    他手指指著東方,“沒有一個不是為了榮華富貴和權利癡迷陶醉的。連你也是。”


    “你有那麽多算計、籌謀,策劃了那麽多事情,害死了那麽多人。不是你先捅下了一刀,何至你們皇帝會恨你至此,不是你推波助瀾,又何來今日的局麵!”


    他緊緊攥緊拳頭,“始作俑者,其無後乎,便是我,亦是你!”


    說完這句話,他突然極速抽出腰間的佩劍,登時媞禎和殷珠抱在了一起,隨著他一步一步上前,便倒退到了窗口。


    蕭離冷笑,脆弱而惶然,“我這一生機關算盡,殺人無數,害人無數,從未有過一絲猶豫和後悔,即便我因情生故,敗落你手,但我也沒有置你於死地的心。”


    媞禎狐疑不減地看他。


    蕭離又喘了幾口氣,哀傷如重重迷霧,彌漫漸深,“終歸是我技不如人,居然栽在了你們幾個女人手裏。你聽,你再看……”


    他說著出神的望向窗外,遠處狼煙四起,火紅火紅一片,襄國軍心不穩,又生叛亂,他知自己勢力漸頹,敗落已是必然之事。正如同外麵,如同他所料的一樣——


    劉溫鈺,已經迫不及待的攻城了。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我相信秦王能收複疆土,也必然會失去寶物。欲不得與佳人生同衾,死亦同穴,也不枉此生了。”


    他頓了頓,“還有沈小公子和櫻桃,咱們很快就能在地下見了。”


    聽他這般說,媞禎才發現溫流不知何時已經不在了。


    她想竭力的思考,卻見蕭離霍然揮起劍身,打翻了燭台。


    殷珠驚悚道:“住手!你要做什麽?!”


    已經遲了,火勢如引線一般,迅速順著燈油燒至房門,幾乎是一瞬大火充斥了整個房間。想必是方才溫流出去是,就已經將燈油埋伏了下去。


    此時此刻的蕭離,背負刺殺王子之罪,人心渙散,出兵不利,敗勢已定,即便能夠活著迴襄國,也必然被人人討伐,定罪論斬,生不如死。


    他是拉著他們所有人——同歸於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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