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流水而去,一日午覺睡得香甜,醒來身上還是懶懶的乏力,新換的姣紗簾重疊垂下,仿佛有一人立在床前。


    蒙朧中,聞到一股奇異的藥香,似乎還帶了些血腥之氣,刺激著味蕾有說不出的惡心。


    媞禎坐起來隨口問道:“什麽東西呀?”


    卻是胡居蘭的聲音溫溫然響起,掀起了帳子微笑:“王妃醒了?”


    媞禎一愣,也沒想她會來,“你的傷好了?”


    胡居蘭抿了抿唇,“多虧了王妃命蘇大夫給妾診治,妾才好的飛快,如今連疤痕都祛掉了,這不是今兒便想著過來給王妃請安,不想王妃在午睡,就候了會。”


    她看看那桌上的藥盅,“這藥……是你帶來的?”


    “是妾在自個院裏熬的,專門從宮裏要來安胎藥方,拿來王妃這裏溫著。”


    胡居蘭拿起藥盅倒了一碗,一時眼中帶淚,“殿下命苦,熬到今天才初見鋒芒,這幾年來王妃與殿下苦甘與共,功勞是妾比不上的。至今妾還記得,當初王氏專橫,是誰出手庇佑了妾。”


    這話說似假非真,媞禎細細看著她納罕,不說王氏當日責罰她時,自己並未露麵,就是推她下湖,也有自己的一把算盤。稀裏糊塗被她當成恩人,不是真的傻,便是在王府日子混久,也會演戲了。


    見媞禎並未說什麽,胡居蘭拿著藥盅雙手遞過去,懇求道:“王妃喝了罷。”


    藥端得近,那股腥氣愈發重,媞禎越發驚疑不定,“這是什麽藥,怎麽腥氣這麽重?”


    胡居蘭小心翼翼捧著喝了一小口,道:“妾已經喝過了,沒有事的。”


    媞禎不明白她的用意,隻是盯著她打量不止。


    胡居蘭楚楚一笑,道:“王妃難道真要跟妾生分了麽?”


    一抬手,手臂上一圈厚厚的雪白的紗布赫然在衣袖下顯現。


    媞禎握住她手臂問:“這是怎麽迴事?”


    “沒什麽,不小心傷到了。”說罷,便急急扯了衣袖遮掩。


    媞禎不容分說,握住她手臂不放,那紗布纏地厚密,可依然有血跡隱然滲出。


    似乎意識到什麽,心底又是震驚又是疑惑:“你……”


    遲疑著,把目光投想那一碗濃黑的藥汁。


    胡居蘭緩緩落下淚來:“是。古書上說割肉喂親,可以藥到病除,妾聽聞王妃懷胎一來一直百般不適,所以妾便想,如果妾割肉給王妃,是否也能保王妃順利分娩,母子平安呢。”


    她說得感動涕零,可媞禎滿心裏隻有錯愕,“你瘋了——那不過是古書上的偏方,怎麽可以當真呢。況且我也是孕初體虛,如今早已調理過來了。”


    胡居蘭搖頭道:“妾不懂,妾隻是希望王妃和孩子平平安安就好。”


    她的淚一滴一滴落在裙上,化作一個一個濕潤的圓暈,深重的憂傷仿若被露水沾濕了潔白羽毛的鳥翅。


    “妾知道妾不得殿下喜歡,這輩子是沒有什麽指望了,如今趙美人死了,溫良媛也沒了,王氏也隨之伏法,如今王府妾能夠依靠的,就隻有王妃了。”


    她的態度堅定而凜然:“妾在府中無依無靠,隻想安度此生。隻要王妃能護妾一世,妾願意一生不承寵,隻隨王妃左右。”


    胡居蘭的話字字挑動了媞禎的心腸。說到底,她是害怕自己步了其他人後塵,索性特地來向她表白來了。


    其實媞禎從未想過要針對她,更從未想過要她死,隻是有些人不得不除,有些事不得不做,但隻要做,肯定會傷及無辜。


    於此,她也是無可奈何。


    胡居蘭哀婉的聲音繼續道:“王妃,妾知道妾比不上周夫人和霍姑娘跟您一同長大的情誼,甚至您對妾入府也心懷芥蒂,但是剛入府那些關懷,並非全無真心,僅僅是這些,妾就不會忘懷。”


    說著,不覺已經潸潸淚下,雙目已變成了祈求的目光。


    媞禎看著她這樣的麵龐,誠然如她所說,每一個送進王妃的女人並沒有完整的自我,全都在掌權者操縱之下。


    隻是她經曆過那麽多爭鬥,對人性本身就缺乏信任,所以任憑胡居蘭落淚,也是表麵上的淡淡微笑。


    “隻要你一直安分守己,自然會一世平安……所以又何必割肉做藥自殘身體呢?”


    默默又補充了句,“你這美人的位份也兩三年了吧。”便看向文繡,“傳我令,晉胡美人為良人吧。”


    胡居蘭麵上帶著笑,淚珠滑落的痕跡曲折而晶瑩,令人看在眼中無比酸楚。


    一字一句用力道:“多謝王妃抬愛。至此妾也可安心了。”


    彼此又問候了些尋常瑣事,便到了晚膳的時候,適才分開靜了會。


    文繡雙眼盯著那碗已經涼透的藥,“姑娘……”


    “不是吳斌生開的藥我不喝,拿出去,找個沒人地方倒了吧。”


    不覺目光便駐留在那個小小的身影上。


    人心叵測太過險惡,縱是表麵好相見,心底也得留一線。


    如是那一日的交心剖意後,媞禎明麵上待胡居蘭也格外親厚些,漪瀾院的待遇也水漲船高,常來常往問個安,也是有的。賬房也叫石府的匠人過來翻了新。


    至於曹邇那邊的消息,迴應得也是淡如清水,反而唯一一件動蕩,還是在途中遇到了山匪,並無其他大事發生。


    有時不動,反而比動更叫人疑心。得不當知道,也越發想從中探討些什麽,因而曹邇並沒有被遣迴。


    顯瑀來家中,也得她太驚小怪,“蕭離是個什麽人,渾身上下一百零八個心眼子,要真是襄國敢在大魏的春闈裏動手,他還能告訴你?”


    便拍了拍她的胳膊,“我看就是他故意嚇唬你的,他有多大的能耐,說插一腳,插一腳,當春闈是他家開的麽?何況這孕婦本就容易多思,我看他就是故意氣你的,上當才是不好。”


    “可沙塵暴來臨之前,大漠也總是平靜的,不是麽?”媞禎默默道。


    何況心慌的直覺也不是錯的,如此這般,她又怎麽不會耿耿於懷?


    入夜平陽大街上空蕩蕩的,已有細雪墜落,隻見一個靛藍色的影子支了一把傘走進了一個小巷的胡同裏,隨後一個雪青長的襖的男人徐徐靠近。


    “春闈眼見就將近了,我隻能幫你到現在,至於你能不能入選,就看你的造化了。”


    藍衣男子笑了笑,“放心,我心中有數,事成之後我也不會忘記給你承諾,石舫咱們對半分,王妃……歸你。”


    那紫衣男子笑了笑,“按理你這麽恨她,我怎麽會相信你不會失言呢?”


    “我跟她認識四年,怎麽會不知道她的品性,自負、多疑,不然她也不會為了區區一言,把她身邊的高手都調離個遍。”


    說罷,他黯然一笑,“至於私仇……與其讓她死,我想讓她跟你生活在一起,才是最痛苦的吧。……武安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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