媞禎望著初雪紛揚灑落,落在青石地上,敲打出“噝噝”的聲響,清寧幽遠,不覺抱緊了懷中的手爐。


    抬眸問:“人都已經收了麽?”


    文繡默默點頭:“收了,那姑娘蕭離一見著,就喜歡的不得了。”


    “那就好,我還怕,我有心送他美人,他不願消受呢。”媞禎複問:“那姑娘叫什麽名字,給她家打點一下看賞。”


    文繡如實答道:“聽說姓鄧,叫櫻桃,是個孤兒,她這番願意去,說是她與那羯族人有宿仇,所以願意為咱們做事,不求賞賜。”


    忽然她頓了頓,“不過說實在的,那姑娘真是活脫脫……跟您很像呢,也難怪蕭離他……”


    媞禎隻是一怔,旋即橫眉冷對,“涼薄之人自以為的深情,傷了自己,又傷了別人,這是最不值得的。”


    她慢慢喘了一口氣兒,“反正能達到目的就成。”


    文繡似有不解,“不過,姑娘咱們既設了局引蕭離入箭陣,何不殺之後快,何必非要讓那鄧櫻桃救他?”


    媞禎的肩膀微微一動,凝眸中似有鄙夷,“說到底,我這心裏還是存有疑慮的。”


    她轉過頭,看著她,“蕭離若想揭發,盡可能就在大魏的時候就做了,何至於到今日要跟麗馨接頭,何況這兩個都空口無憑,沒有實質性的證據,又憑什麽揭發我?而且揭發能帶給襄國什麽實質性的好處?”


    說來,她緊緊蹙眉,仔細分辨,“我總覺這個告訴麗馨和王蓁宓真相的人,他肯定是很了解我,對我的情況知根知底,不然也不會這麽周折,幫麗馨逃跑。”


    她默默咬起手指,“可這個是誰呢,石舫的仇家實在是太多了。”


    “萬一麗馨去北麓關,隻不過是一個聲東擊西的套路,那我真的刺殺蕭離,屆時引發的災難就不好收場了。”


    她越算越仔細,越算越謹慎,死死盯著寶石花束,目光幾欲噬人。


    嗬嗬一笑,“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我且不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倒不如安插好櫻桃這個眼線,替我仔細盯著,若真查明是蕭離,也就好動手了。”


    說著,篤定中帶了一抹難以抑製的淩厲,“至於大魏,還是仔細地搜,一絲一毫都不能放過!”


    文繡意會說是,接著她是話繼續,“央挫派人飛鷹傳信,密林刺殺的冷箭,已經栽到了五王子祁明的身上,姑娘放心。”


    媞禎眼睛眯起,冷冷一笑,“那就很好。這五王子可是襄王世子的同母親弟,幾年前,襄王帶著世子和蕭離入朝朝賀,世子因嫉妒蕭離更得襄王寵愛,在北郊行宮安排了一場行刺,引起一場軒然大波,後來廷蔚司查證主使是世子,祁昊未免禍及藩幫,便隻好殺子謝罪了。”


    她的神色愈加堅定,“想來如今時過經年,這五王子對蕭離的恨意依舊不減吧。即是如此,不如趁機也讓他們鬧得再兇些……”


    一時眼底閃過一絲銳色,緊緊握住自己的手臂道。


    “這美人妖嬈,英雄折腰,大魏被內亂弄得烏煙瘴氣,也該輪到襄國嚐嚐了。”


    文繡眸色堅定,“奴婢明白,會叫人傳信告訴櫻桃,見機挑撥蕭離和五王子的紛爭。”


    媞禎微微一笑,放拿起茶盞要飲,又急忙放下捂住心口,輕輕蹙眉喘氣。


    文繡見她臉色不對,忙上前扶過她的胳膊,“怎的了?”


    過了一陣,她漸漸平複氣息,“沒事,隻是近來覺得心口慌慌的,叫大夫來看過,也是說無礙,八成是最近操勞太多,多多休息就好。”


    文鴛一聽,便笑著答,“那奴婢去給姑娘泡一杯茉莉茶,好安安神。”


    話音未落,隱約有幾聲驚惶的低唿響起,媞禎心裏微微一沉,不知怎的,瞬間覺得周身寒浸浸的,像是數九寒冬的寒氣透骨逼進。


    門驟然被推開,一個拿著明黃色聖旨的小太監跌跌撞撞進來,哭喪著臉道:“奴才奉陛下聖旨,請王妃速速進宮!”


    媞禎的臉色倏然如寒霜凍結,忙起身,“怎麽了?出了什麽事這樣急?”


    小太監搖頭啜泣,“皇後殿下病危了,還請王妃速速進宮!”


    媞禎的瞳孔倏然睜大,枯焦而煞白的雙唇不自禁地顫抖著:“你說什麽?”


    “皇後……皇後不行了!”


    媞禎大驚之下踉蹌幾步,跌坐在紫檀座椅之中,仿佛心中有什麽在驟然的流逝。


    急忙換好衣服進宮,椒房殿裏已然後成群的人,各個眼眶緋紅不已,她顫抖地進入殿中,溫鈺已在裏麵等候很久。


    他拉過她的手,帶她往內殿去,“皇後一直在等你,像是有什麽話說,你快進去吧。”


    媞禎連連點頭,撩開重重紗簾,淚水潸潸滾落。


    她用力抿嘴,不讓哭聲從指縫間溢出,走到皇後床邊簌簌跪下,“皇後……”


    皇帝急忙拿枕頭撐起皇後,道:“秦王妃來了。”


    皇後慢慢轉過頭,蒼白的臉色,隻剩了枯瘦一把,卻仍在她瘦削的麵孔中看到往日溫柔的相貌。


    “好孩子,你來了。”


    媞禎心口像是被巨石死死壓住,壓得喘不過氣來,許久抬起笑臉,“知道殿下想我,聽著消息我就來了。瞧您都瘦了,一會我陪您用膳吧。”


    皇後搖搖頭,“我這身子吃什麽都不成了,我叫你過來,就是想再看看你。”


    媞禎神色癡惘,恍恍惚飽地垂下淚來,哽咽道:“您別說傻話,皇後千歲……”


    皇後隻是笑著看她道:“你知道你很像我麽?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很像很像我……”


    她將心口的滯鬱壓了又壓,緩一緩急促的氣息,“我想……隻怕是我親生,也不會那麽像。”


    她慢慢長噓一口氣兒,眼眶中淚眼徘徊。


    “可惜我福薄,這輩子沒有女兒緣。我保不住清河,也保不住我那個沒出世的孩子。”


    忽然眼裏萌出希冀的光,淡淡微笑,“如果清河可以平安長大,現在也應該跟你一樣……和夫君恩愛情長……”


    她搖搖頭,看著媞禎有十分的依戀,“我終是看不到了……可好在你很幸福……”


    她手扶著她地臉龐,問:“秦王待你一直很好吧?”


    媞禎含淚點頭,“殿下待我情深義重。”


    皇後好似心滿意足地唿了口氣兒,“那我就安心了。”


    “以後禧兒有陛下照拂,你有夫君保護,我也能瞑目了。”


    “隻是娞兒……我怕是看不到你成親了,隻願你們有心,一定要給她找一個好郎婿,護著她,疼著她,別讓她無依無靠,受人欺負。”


    鄭娞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拚命搖頭,喉中發出嚶嚶地聲音,“皇後……不要,我誰都不要,我隻要您,您是這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我不要成親,我隻要您!”


    她緊緊抓著皇後的手,哭泣不已,“我寧願絞了頭發到廟裏做姑子,寧願這輩子沒有姻緣不嫁,我隻要陪在您身邊,隻要您陪著我一輩子!”


    皇後怔了片刻,頗為苦惱,摸了摸她的頭道:“又說傻話,你未來還很長……很長。我隻願我的女兒們可以一生歡欣……”


    媞禎聽著皇後字字句句,直如剜心一般,便隻好接話,示意她放心,“公主對我和殿下而言猶如小妹,我們會好好照顧公主的。”


    皇後聽她這般說,極柔婉地點頭,“你最是深明大義,我怎不放心。隻是……”


    原先平靜麵孔,迅速掙紮起來,扶起皇帝的胳膊,虛弱地坐起來,無限悲憫地望著她,“隻是我也對你有個祈求,想要你答應。”


    媞禎直起身子道:“皇後您說。”


    “你……你能不能叫我聲‘娘’,就一聲,能不能?”


    媞禎一滯,不意皇後會說出這番話來。甚連皇帝和屋外的溫鈺都凝住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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