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的旨意下達的很快,不過片刻裴行嗣就弓著腰拜在了地上,他眸色堅韌,臉龐緊繃,對於皇帝之外的人全然沒有絲毫興趣,隻是一副待聽聖命的樣子。


    正是這個樣子皇帝才放心。


    皇帝漫聲問了一句,“這些天裏你忙著料理這個案子辛苦了。


    裴行嗣奉了手,“為陛下分憂乃臣分內之事,陛下何須此言。”


    “既然分憂,你便發揮發揮你斷案的本事,替朕參謀參謀,度支尚書這個位子該給誰才更好。


    皇帝眯了他一眼,目光由殿中迴視一圈,“暢無所言,知無不言呐。”


    殿中左有南陽王,右有濟陰王,還有案板上慎郡王的折子,裴行嗣不免知道自己此刻夾擊中間的處境,一時間退無可退。


    隻好依言問:“陛下心中可有推薦的人選?”


    皇帝如蜻蜓點水般的提了提,“南陽王推薦田曹郎中馮德倫,慎郡王推薦都水副使耿言,愛卿覺得呢?”


    話中所提二人無非是二王的黨羽,而方才皇帝語氣又如此淡漠至極,即便裴行嗣是個直腸子,也很難聽不出這其中的別舒機杼。


    “臣對這二人不甚了解,但朝承佑一案中,隸屬度支部的侍郎方奇齡奉公不阿,查探朝承佑黨籍諸事不偏不倚,為結辦此案也是竭心盡力,倒是可用之人。”


    “方奇齡……”皇帝微微抬了抬手,召來近身內侍,“李廣。”


    李廣遂轉殿外喚了殿中郎中調取了方奇齡氏族名冊和卷宗,整理成疊呈在漆盤上送到了皇帝眼前,由他從頭到尾大致翻閱過,不知不覺那麵容也隨之鬆釋了。


    “方奇齡……也是當年長安舊藩的老臣提升上來的,侍奉朕多年,是個穩妥人,也該提拔提拔了。”


    皇帝笑著擺手,“李廣,一會讓中書省起草詔書,升任度支侍郎方奇齡為度支尚書。”


    又指向南陽王,“你覺得如何?”


    南陽王一時張了張口,心裏終歸有些惱,怨恨自己沒有聽取鄒忌平的勸告選個局外人,反而自己被掃出了局勢,但轉念一想鄒忌平也未必可靠,且慎郡王也沒有得償所願,所以怨念也逐步持平,慢慢能咽得下氣。


    “兒臣無異議。”他一麵笑著,一麵恭順擺手。


    皇帝心裏一團結也就此解開,轉過神便緩緩落在了一直默默無聞的溫鈺身上,“既如此,你們退下吧,朕想跟濟陰王再說說話。”


    眼見那二人告退,將門嚴絲合縫的關上,一同將外麵的大好天光也一並隔絕。


    桌上嫋起的龍涎香,如霧一般,撲到人的眼前,倒有幾分撲朔迷離的危殆之氣。


    “聽說你昨夜裏罷免了府中的大小管事,還遣散了不少侍從,好端端怎麽鬧這麽大動靜。”


    皇帝這樣直白的話,將朦朧煙靄驅散殆盡,眼前不少清晰明目。


    溫鈺心知早有一遭,所以十分的冷靜,“說來慚愧,也是臣治家不嚴,未約束好後院爭風吃醋之風,昨夜寶林王氏因貪鬥推胡氏落水,臣念胡氏出自皇後宮中,悉熟皇後鳳儀,為人溫良賢順,心底不忍,又念及王氏乃陛下賜婚不忍苛責,隻好禁足王氏反省思過,便覺得自當是府中管事侍衛當值不利,特意嚴懲,肅整府邸管戒。”


    他淡淡一揖,“不想此等家醜,已經宣揚到陛下耳中,臣實在汗顏。”


    皇帝炯炯地逼視他的眼睛,過了片刻,才揚起淡淡一抹笑,“無論是王氏還是胡氏,既然賜予你自然都是你的家事,大小嚴懲自該是你一人決斷。”


    他有明顯的遲鈍,便投來異樣的目光,“隻是府中缺乏得力的管事更是不妥,宮裏不乏精明能幹之人,朕可賜你助你一臂之力。”


    溫鈺心頭猛然一緊,皇帝果然不會善罷甘休。


    從容穩住,“臣昨夜已讓管彤擇備好府中能幹管事侍從任職,也算是秩序有良,後院之中趙氏向來精明能幹,有她協同料理,倒很安穩。”


    皇帝眼睛咕嚕一轉,忽然轉來風向,“既然如此,朕便安心了。”


    遠遠樹梢上蟬一聲迭一聲地枯燥嘶鳴,隨之大門的再次閉合那聲音也留在了外麵熾熱的日頭地兒,屋裏清淨了,所有人都走了,就剩李廣陪在皇帝身邊。


    空氣中有膠凝的冷涼,也粘得李廣的心七上八下,他不懂似的一問,“那陛下挑揀進王府的人……”


    皇帝嘴角凝著淺薄的笑意,斷然擺去了手,“與其送進新人招人的眼,不如隱忍不發,況且……也不是一無所獲,往後那個人該重用了。”


    李廣眼輪一轉,立刻曉意,“奴才會告知奉茶監。”


    皇帝鬆動了肩頭,背緩緩靠在墊子上,眼裏一分一分的浸著涼意,“他設計拔了眼線又如何,索性就讓他拔,拔了他安心,朕也安心。”


    閉了閉眼,卻再次蹙起眉來,“記得告訴奉茶監的人,盯緊那個石氏,陷害胡氏落水當中恐怕少不了她的參與,把她底細探清楚。”


    溫鈺從殿中出來走了不久,途路紫藤迴廊,直到掖庭局的角門,一個熟悉的麵孔不知不覺出現在他的眼前。


    鄭娞緩緩靠進,端莊行了禮,“難得見殿下進宮一趟,殿下的舊疾好一些了嗎?”


    “已經痊愈了,勞公主牽掛。”


    鄭娞高興的點了點頭,終歸心頭一酸,“還未賀殿下新婚之喜,如今殿下也算得願以償了,隻是宮規禮製森嚴,不然我真想到府中討一杯酒吃。”


    溫鈺依舊含著雲淡風輕的口吻,“聽人說皇後很喜歡你,待你很好。”


    鄭娞帶著滿目柔情,“皇後是慈悲之人,她常說我很像清河公主,一直拿我當女兒來疼,所以在宮裏我過得很好,殿下不必擔心。”


    話頓了住,慢慢皺起來眉頭,“隻是殿下在府中一切可好?這幾日陛下來往皇後宮中臉色很難看。”


    溫鈺卻說沒事,隻顧叮囑她,“過好你自己的日子,別的事不要聽也不要看,待公主及笄之日,我為你尋得一如意郎君,護你平安終老。”


    說到郎婿,鄭娞的臉色不免有些難堪,誰都知道的事,她才是溫鈺一紙婚約的褚妃。


    “殿下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婚姻大事我也想自己做迴主,就像殿下一樣,能娶得心愛之人白首到老。”


    她鼓足氣抬起腦袋,“看到如今殿下的笑容多多了,我也從心裏羨慕你們。”


    溫鈺微微一笑,“我也由衷希望公主可以得償所願。”


    鄭娞抿著嘴,手指繞著鵝黃色的衣帶,久久才帶起一抹自然輕柔的神采,“殿下以後再進宮的時候,可以給我帶些小玩意玩嗎?聽說銅鑼街上有很多喜氣的東西,我沒去逛過,也不知道好不好玩。”


    溫鈺點頭說好,“下次來帶給你,有喜歡的標誌物嗎?”


    庭院裏純白的蝴蝶撲在純白的茉莉上停停留留,那樣令人聞之忘憂的甘甜香味,亦讓她如蝴蝶一樣忘情飛旋。


    她癡望著,對眼前的婉約一笑,露出玉白的一點牙齒,“茉莉花……我喜歡茉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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