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臨波湖也正熱鬧,先前杜重誨的夫人王氏遊玩看中這裏的江南水鄉氣,所以便跟家裏的嫂子陳氏說了,將兩家的宴會定在了這兒,這是為了王蓁宓冊封濟陰王寶林特地辦的喜宴。


    兩家人說笑有餘,無奈殷珠並融不到裏麵去,卻又不敢獨自走開,隻好在一旁陪襯,雖然興致一般,但麵上的笑還是帶到的。


    可作為宴會人物的主角,王蓁宓並不高興。


    殷珠看在眼裏,卻不敢出言詢問,唯怕被她的莫名的脾氣無辜衝撞了,直到王夫人看出端倪,才撚了笑哄起來。


    “都是你喜歡的菜,怎麽不多吃些,可是姑姑特點為你點的呢。”


    王蓁宓撂下筷子,滿臉埋怨,“一想到被那個石氏壓我一頭我就來氣。”


    王夫人隻為她添菜,一眼不在乎的模樣,“一個走馬行商的商賈之女,仗著殿下喜歡她得意罷了,背後又沒有靠山,氣她做什麽,不值得的。”


    王彌嘬了一口茶,淺淺醞釀著笑意,“你姑姑說得對,何況陛下冊封你進府也有考量,這是看中你,覺得你能掣肘平衡府邸大小事宜,我會讓你母親調好有能耐的奴婢輔佐你,到時候還怕一個石氏不成。”


    話說至此圓滿無礙,可身為母親,陳夫人還是憂思殫慮。


    她太明白自己女兒是個什麽脾氣性格,更不覺得皇帝的心思當真那麽簡單,“老爺真覺得陛下……是看著宓兒嗎?”


    閣中極靜,大家彼此相看著並不說別的話,隻是用一貫冷漠的表情掃視著方才開口說話的陳氏,一時間看得陳氏愈發不敢多言。


    良久王彌會意一笑,嗔怪她,“自然如此,你一個婦道人家當然不懂。”


    又蓄滿和順的眼神看向王蓁宓,“所以女兒,你得好好表現才行,不能辜負陛下的好意。”


    王蓁宓一時間又神采奕奕,自覺良好,“放心吧爹爹,女兒可是爹的女兒,不止有爹爹為我撐腰,還有姑父呢,我能怕誰呢。”


    杜重誨頓了頓,趕快將酒咽下比出一個笑容,“這個自然,咱們杜王一家親,怎是別人可以比的。”


    談話間無非吹捧來去,殷珠聽著實在無聊,便大著膽子對王夫人耳語了一番,“母親,女兒想去更衣,很快就來。”


    許是宴席間大家心照不宣的歡欣,王夫人隻問王蓁宓冷暖哭笑,自也不願意顧著她,這才隨了她去。


    一時退出來,她輕快點這步子從前門繞後門,再順著台階一徑下去再上到另一個望亭裏去,手裏把這欄杆,憋了半個時辰終於能夠大唿一口氣了。


    蘭茵邊扇著扇子,邊靠著欄杆道:“可算逃出來了,不說姑娘悶得厲害,奴婢也待不住了。”


    殷珠探了探腦袋,卻憂心直上眉頭,不禁唏噓起來,“看著他們都鼓吹王姐姐厲害的樣子,我隻覺得可怕,石氏又沒怎樣她,何必如此狠毒。”


    蘭茵眉毛一皺,“大概隻有姑娘覺得石氏可憐了吧。”


    殷珠搖了搖頭,“我隻是覺得女人何必為難女人,殿下愛石氏沒錯,殿下不愛王姐姐也沒錯,挑起矛盾的分明是……”


    眼見她要將“皇帝”二字說出來,蘭茵急忙捂了她的嘴,“這可說不得,姑娘心裏有數就好。”


    殷珠點了頭,撫手托了托自己小巧圓潤的下頜,“所以我不想待在那裏。”


    目極遠處的垂柳小道上,幽長的青石鋪地,牽引著心溯迴到安靜與平和,一眼碧玉色,隻有長廊矮牆上纏墜著淩霄花,以一抹獨有的明媚吐露著若有若無的芬芳,成為獨樹一幟的色彩。


    這樣嫻靜而悠哉的時光,殷珠撫著欄杆徜徉著,雙眼半闔半張,在一細朦朧的光景下,油然見一襲雪青色長衫的人騎著一匹白馬徐徐而過。


    那人麵目十分濃俊,劍眉入鬢,鼻梁高挺,一雙上挑的丹鳳眼顯得薄氣,仿佛被人看了一眼,心都要被吸走了。


    殷珠心頭驟跳,萬馬奔騰,澹然隻記得那人如春風拂麵的微笑似含苞待放的花蕾,循循善誘著她還想再繼續看幾眼。


    她拉了蘭茵一把,“陪我下去走走吧。”說著,腳步已經匆匆蹁躚移步,逐漸變成小跑,好不容易下到樓底,卻是連半個影子都沒有了。


    蘭茵跑得氣喘籲籲,“姑娘找什麽呢?”


    殷珠搖搖頭,心裏黯然歎氣,正想說些旁的,忽然一陣歡唿悅耳地聲音飛揚入耳,抬頭隻見一群鮮衣怒馬的少女,在草地上爭相擊球。


    賽況何其灼熱,看得人心發緊,驀然銅鑼“當”地一響,驚得周遭肩頭一顫。


    媞禎球進了。


    顯瑀追得氣喘,忙拿過手帕擦汗,“小妮子夠長進的!”


    媞禎仰頭笑,“可瞧瞧,從前姐姐是師父,我是徒弟,如今青出於藍勝於藍了,改明兒你‘馬上飛燕’的名號也得讓給我。”


    顯瑀輕揉慢哼,“輸贏便罷,你還‘以小欺大’,看來我是得找個人敲敲你這硬茬才行!”


    眼見那雙眼仁盯過來,乃矜忙趴下搖頭,“我可不上,大夏天熱一身汗太難受了,這衣服我愛惜的嘞!不去,要去讓宜水去!”


    周宜水更是求爺爺告奶奶,“我也不行,好姐姐你放過我吧,我真不行!”


    見他們一個個都打退堂鼓,顯瑀是恨鐵不成鋼,隻好去找外援,“甭管是丫鬟還是奴才,隻要能替我贏了你家姑娘的,姑奶奶我賞黃金十兩!”


    “有沒有敢上場的!”


    四周一時鴉雀無聲,媞禎正揣著手看她如何收場,移時就有人喊了一聲,“孟某願試!”


    斯須一簇雪青色的影子跨馬深入,旋即單手接過顯瑀手裏的球杆。


    媞禎縱馬疾馳,看準在球落地那刻一杆打去,隨即身後翻揚起濃厚的塵土。


    一路順其而下,兩杆交球爭擊,就在兩人眼神相對的刹那,媞禎的心瞬間驟停了一刻。


    怎會是他呢……


    媞禎吸了一口涼氣,如寒錐一般散在她的五髒六腑,霎時注意力散了一半,眼見那勾杆擊打,才迴過神將球逐界。


    伴隨一局塵埃落定,媞禎卻愈發難耐,默然把所有目光,都注到了那個人身上。


    齊驍,她至死也不會忘記,哪怕隻是看過畫像一眼,她都記得這個人是齊驍。


    齊驍他沒死。


    可她確確實實記得,是她讓潘鴻章沿路散播端慧太子的消息,讓齊驍做了劉溫鈺的替死鬼。


    千刀萬劍的搏擊,他居然從闕賊手中逃了出來!


    這簡直就是噩夢!


    那人見她愣怔,忙陪了笑,“姑娘好球技,在下佩服。”


    媞禎的眉毛慢慢聚攏,星子似的眼睛,透著的光卻是狐狸樣的狡黠精明,隻能按捺著波動的情緒,“公子也好本事。”


    他表情依稀帶著笑容,方想再問下一句,一雙萎荑就搭在了他倆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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