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了老翁說出的不落因果四個字,住持笑道:不昧因果。這個老翁聽了這句話,就很高興地跪下來拜謝說:我得解脫了,明天,請住持慈悲,到後山山洞裏,為我火化這個野狐身體。”


    “果不其然,幾日後,那老翁不再來聽住持弘法講經,而在那後山的山洞裏,住持還真的找到了那一具野狐的遺體,隨即便按照約定火化了它,這便是佛門公案中常說的野狐禪。”


    聽完銀杏禪師講述的故事,茅丘青有些不解,連連搖頭。“弟子愚昧,不明所理。”


    銀杏禪師坦然一笑。“我佛門野狐禪,說的正是那些不曾經過切實修行的人,光點菜單,不嚐菜味,算數他家寶,自無半毫分,空談佛法,空談放下,不去力行,空求解脫,諸如此類,便稱之為野狐。”


    “你放不下自己殺死了妹妹的執念,是自然的,至親的生命葬送於你手中,空談放下,何其大謬?你若明白這各中真諦,洞悉這野狐禪的禪機,就應該去為你狐妖的身份做些什麽,等你不再為其中因果困擾之時,也就真的放下了。”


    “至於你茅家的過往,你也應該去為這段過往做些什麽,依自己的本心而行,有些事,你做過了,也就不會再煩惱,這就是老衲說的不昧因果。”


    茅丘青似乎明白了銀杏禪師的意思。“大師,您的意思是說,放下心中的痛苦,就要去用行動和經曆去放下痛苦,而不是在這裏空談放下?”


    銀杏禪師點了點頭。“你的心已經有了答案,你的心也已經告訴了你應該怎麽去做,又何必來問我呢?順著你自己的心去做,那裏有你想要的所有解脫。”


    到了這一刻,茅丘青的心也跟著豁然開朗,她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去做了,接受自己身為狐妖的身份,擔負起身為狐妖的責任,守護好自己的族類,這才是對雪狐嶺那些親族的最好迴應。


    接受自己盲三爺女兒的身份,去為妖魔協調與茅家的關係,減少衝突與傷亡,這才是她身為茅家人該做的事情。


    兩者並不衝突。


    茅丘青的心裏突然變得平靜,也一下子敞亮了許多,她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去做了。


    幾日後,茅丘青來到了後山,在一塊大青石上看到了胡老族長的遺體,胡老族長油盡燈枯,心力俱碎,此刻已經成為了一具佝僂的狐狸屍體。


    而在這具野狐的遺體旁,還有許多狐群環繞,久久不願離去。


    狐群們看到茅丘青的裝扮,一個個心生恐懼,不敢靠前,可是聞到她身上狐妖的氣息,又覺得是自己的同類,這種想要親近卻不敢靠近,躊躇猶豫的樣子也令茅丘青有所動容。


    隨即,茅丘青一把扯下身上的青色道袍,連同手中的桃木劍一同扔下了山穀,落入了深潭之中。


    茅丘青鬆開頭上的發髻,一襲烏黑的頭發淩亂的垂了下來,披散在兩肩上。


    狐妖四大姓,蘇胡葉林,各因其毛色不同而冠以姓氏。


    自此,世上再無茅丘青,而是狐妖林丘青。


    找到了自己的路,林丘青也擔負起了守護族群的使命,她要做的,便是像胡老族長一樣保護好這群狐子狐孫,然而不同的則是,她將會讓自己成為鹹陽茅家和秦嶺諸妖魔之間溝通平衡的一座橋梁。


    知道了自己的使命,林丘青便迴到觀音禪寺向銀杏禪師辭行。


    臨別之際,銀杏禪師告訴了她關於仇昭然的秘密。


    銀杏禪師站在山門外,望著遠方。“他有一晚在佛堂哭訴,說是自己害死了自己最心愛的人,也連帶著害死了自己的師兄。”


    聽到這句話,林丘青的內心無比震驚。“什麽?大師哥的死是因為他?”


    銀杏禪師緩緩點頭。“這份罪孽,像一塊巨石壓在心裏,令他痛苦煎熬,這一次他迴到那個地方,也是為了得到一份解脫。”


    聽到這兒,林丘青這才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林丘青沒想到,自己心愛的大師哥南伯萬,竟然是死於自己的同門之手,她一直以為大師哥的死以因為葉楚紅,沒成想這一切全都是一場陰謀。


    但令林丘青不明白的是,苗采緹曆來與自己交好,又與大師哥無冤無仇,她為什麽要欺騙自己,禍水東引,將矛頭指向葉楚紅?難道就為了徹底激化雙方矛盾?


    不過冷靜下來一想,林丘青也明白了,愛能讓一個人擁有一切,也能讓一個人失去一切,苗采緹這麽做,也許正是因為對李長生因愛生恨,借助茅家人的手,對李長生展開的報複。


    仇昭然將自己的不幸與不得誌,歸咎於師兄南伯萬,認為是師兄的存在,奪走了本該屬於他的一切,所以一念成魔,隻為了能夠戰勝自己的師兄。


    “施主,當你知道殺死你摯愛之人的兇手是他時,你此刻心裏是何種滋味?”銀杏禪師問道。


    林丘青愣了愣,微微搖頭。“這種滋味,恐怕隻有葉楚紅能明白了,當我殺死阿紫的那一刻,她的心裏,大約與此刻我的心境差不多。”


    銀杏禪師點了點頭。“仇施主殺死自己師兄之後,並未覺得解脫,反而迴過神來,日夜受到內心折磨,因此他這些時日一直在外行乞,當他去往故地時,聽到當地村民受到五方惡鬼襲擾,於是便想像自己師兄一樣,介入其中,那位南伯萬施主當日是因為這件事而起,仇昭然施主也便想由此事而終,了結這段恩怨。”


    林丘青聽完老禪師的話,不喜不悲,平靜如初,隻是緩緩閉上眼睛一聲歎息,隨後便告別了銀杏禪師,帶領狐群前往了嶺南。


    途經上方穀的途中,林丘青收殮了阿狽軍師的遺骸和四叔茅政的遺體,以及其它散落在上方穀山澗的同門屍體。


    看到這些昔日一張張熟悉的麵孔,林丘青潸然淚下,心中有萬千言語,卻哽咽的泣不成聲,爭爭鬥鬥死死生生,落得這樣慘烈的結局,究竟是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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