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昭然微微一愣,恍惚間覺得,對這個老和尚,也沒有那麽討厭了。


    “你真的是千年樹妖?”仇昭然認真地問。


    老禪師點頭一笑。“老衲是這觀音寺裏的千年銀杏樹妖,也是這千年樹妖的法身佛,如果你非要問老衲是誰,那老衲也不好迴答,隻能告訴你,今日方知我是我。”


    “今日.....方知...我是我?”仇昭然若有所思,不斷地念誦著這句話。


    見到仇昭然消解了對自己的敵意,老禪師也覺得欣慰,他知道上天安排這個人來到這裏,必然有其安排,自己隻需要做該做的事情,讓一切順其自然便好。


    “禪師,你說你能感知到我斷臂上,甘草留下的氣息,那我想問,既然有如此道行,又同屬草木一類,你是否有辦法能讓甘草活過來,我還想再見見她...”


    仇昭然說出了自己的意圖,他一方麵是想知道這位老禪師的本事,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對甘草心懷愧疚,想要當麵跟甘草說一聲對不起。


    銀杏禪師連連搖頭,歎息道:“死者不能複生,這是天道,也是規律,是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的既定事實,人死若能複生,就如同天地逆轉,豈非癡人說夢?”


    聽了這句話,仇昭然眼中剛剛燃起的一絲激動,頃刻間便消散了,那雙眸子裏也瞬間沒有了光。


    “是我害了她,我很後悔,那一瞬間,我也是急火攻心,為了求勝而失去了理智,我為了戰勝我的宿敵,卻為此搭上了甘草的性命,如果重來一次,也許我可以允許我輸,隻要甘草能活著。”


    銀杏禪師看出了仇昭然眼中那深深的愧疚之色,也明白了這個年輕人本質上並非大奸大惡之徒,他隻是被自己的執念所裹脅,陷入偏執的泥淖中而無法自拔。


    “人生沒有如果,隻有後果和結果,失去的不會再迴來,既是重來也不會如想象般完美,昨日之日已過,空留煩惱何其多,需要看清的,是當下的路和自己真正的使命。”


    仇昭然聽完,頗有些疑惑。


    “使命?你說使命,老禪師,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拖著殘缺之軀,落魄如喪家之犬,這難道就是我來到這人世間走一遭的使命嗎?為什麽別人就可以功成名就,擁有一切,而我卻要如此可憐的四處顛沛流離?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麽?”


    銀杏禪師知道仇昭然又再度被仇恨和幽怨裹脅,陷入了執迷的有為道中,於是他便伸手拿起了仇昭然背後的斷劍。


    “斷劍並非廢劍,你留著它,必然有自己的用意,對這把斷劍來說,就跟你的斷肢一樣,若它有自己的意識,必然會覺得自己也是一把無用的廢劍,可你作為這把斷劍的主人,你卻可以賦予它真正的使命。”


    “劍有兩麵,可傷人也可救人,水有兩性,能載舟亦能覆舟,人其實也一樣,起心動念的那一刻開始,你就一直在不知不覺中完成自己的使命,天不生無用之人,你的命運,其實就跟著把斷劍一樣,如何用,如何做,都在於你。”


    “天不生....無用之人?”仇昭然自言自語的念叨著。


    他似乎是聽明白了老禪師的話,但是又似乎什麽都沒明白,但他看著自己的那柄斷劍發呆,腦海裏不斷地思考著一個問題。


    他為什麽要如此執著與修煉陰術秘法,讓自己成為睥睨天下的方術高手?為了能功成名就時被別人高看一眼?可受人尊重,並不隻有這一條路可走,很顯然這也不是他的真正執念?


    成為能夠成為斬妖除魔無往不利的玄壇高手?


    好像也不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還有一山高,天地間萬物相生相克強弱互補,哪有什麽最高?


    火雖無情,焚盡萬物,但遇水則滅,洪水滔天,吞噬天地,但艮山為壩,可以斷水。


    為了幸福?可是他曾經明明擁有過幸福,雙手健全時,有那麽多師兄弟,同在茅家修行,還有師父的教導和師伯的點撥。


    斷掉右臂後,上蒼將甘草送到了他身邊,好幾次危難之際,甘草舍命相救,照顧他衣食起居,對他百依百順,好到了極致,這樣的幸福,世間又有幾人能擁有?


    “那我...我到底想要什麽?”仇昭然捫心自問,他突然間陷入了迷茫,一瞬間沒有了目標,內心也開始渾渾噩噩起來。


    他恨師兄南伯萬?但到底恨他什麽?師兄南伯萬又有什麽地方對不起他?好像也沒有,即便是不想這些,現在也擊敗了師兄,並且結果了他的性命。


    可為什麽,他仇昭然依舊迷茫。


    到了這一步,仇昭然終於不敢再輕視眼前這位老禪師,他就像是一盆清水,三言兩語間將自己腦海中的迷障清洗幹淨,讓他看到了自己心中的執念,也看到了自己的迷障。


    “我雖然不知道我想要什麽,但我,已經知道了我不知道。”仇昭然怔怔的嘟囔道。


    銀杏禪師釋然的點了點頭,微微一笑,輕捋胡須。“你已經能夠靜下心來正視自己的內心,你便已經走出了這第一步,你後麵的路,便也就有了方向。”


    “可是...禪師,我殺了我的師兄,也害死了對我最好的女子,現在我要迴頭,真的有用嗎?”


    仇昭然殷殷的望著銀杏禪師,想要在他這裏要到一個答案。


    銀杏禪師搖了搖頭,雙手一攤。“老衲也不知道。”說罷,他躬身撿起地上的一粒銀杏果,隨手一拋,落到了仇昭然的額頭上。


    “老衲隻知道我扔出了這一粒銀杏,至於它會落向何處,隻有落下去才能知道,老衲本想將銀杏果扔到你身後,卻不料落在了你的額頭上,那麽,是我砸中了你的額頭,還是這粒銀杏砸中了你的頭,就隻能見仁見智了。”


    “佛說,法非我有,法為我用,每個人的身上都有戾氣,但也有一尊法身佛,入魔成佛,也都是一念之間,你隻要守好自己的本心,一步一步探索下去,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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