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布包。就是一塊——或許是做衣裳,又或是納鞋底裁下來的零碎的紅棉布,折起來,縫成了一個一寸見方的小小的布袋子。


    它連最平常的綢布都不是。


    這樣的粗布,沈輕舟從小到大連見都少見,但此刻承載著菩薩的保佑,掛在他的手腕上。


    “給我求的?”


    “當然!你可別小看它,李叔可是我們這一片裏最出名的道士了,他們家往上七八代都是道士,法力無邊!


    “這裏頭有塊犁鐵,是避邪的,還有一道符,是驅災的。


    “沙灣這邊的小孩子,差不多人手都有過這樣的一個符袋。


    “你好好戴著,它一定會保佑你的。”


    陸珈說著還鄭重地在符袋上拍了拍。


    上迴請了大夫給他看過,隻說是氣血虧損,虧損成什麽樣,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如此看來,多半是病情不輕。


    陸珈也不知道為何,李常在說到道符十分靈驗的時候,心裏就想到了秦舟。也許,像他這樣的人卻命運多舛,她也實在是看不過眼吧。


    沈輕舟攥著這個袋子,反複看了幾眼,忽然舉起油燈,湊到她的臉前。


    陸珈看著他陡然放大的臉,不覺身子後仰:“幹嘛?”


    沈輕舟卻未退迴去。燈影下,她額頭上的小絨毛都清晰可見,那塊紅印當然就更加清晰了。


    先前暮色深沉看不分明,眼下湊近細看,才知這印子哪裏是什麽蚊子咬的?


    分明就是碰撞出來的。


    他直起腰,看著這個女人。


    “磕了多少下?”


    “啥?”


    “求符不用磕頭?”沈輕舟又不是沒跟道士打過交道。


    陸珈反應過來,赧然道:“也沒多少。”


    也就九十九。


    說起來她小時候在陸家也沒怎麽磕過頭。


    後來到了謝家,逢年過節的時候養父養母也不舍得讓她磕。


    在嚴家那五年倒是磕的多,可都是磕在地麵上,她也習慣了。


    李常讓她磕夠九十九個,她當真傻愣愣的磕了下去。


    等到李常發現她連棉墊也沒墊,直接磕在地上的時候,已經晚了,印子已經出來了。


    陸珈是羞於說這種糗事的,但他靠得實在太近了!


    平日沒敢細看的眼睛鼻子嘴全都不由分說喂進了她視線裏!


    陸珈別開臉:“你別放在心上,其實本來我是打算給自己求的,後來想到日後我要求助你的地方還多著呢,索性就幫你一道求了。


    “你也不用謝我,隻要日後看在我這麽善良好心的雇主份上,更加盡心就行!”


    她心虛的時候,總是垂眼往下看,長長的睫毛便在她臉上覆出了一片陰影,長了片森林似的。


    沈輕舟直起腰。


    透過她的肩膀,能看到月光灑滿了窗台。


    剛才他想幹嘛來著?


    哦,他決定要走的。


    後會無期那種。


    可是現在他覺得留下來多說幾句話,也不會少塊肉。


    甚至又覺得,幸虧沒走。


    他從荷包裏拿出傷藥,剜出一點藥膏塗在她傷處。


    他人也不壯,指腹按說沒什麽肉,可按下來倒是出乎意料的輕柔。


    陸珈真沒想到作為雇主還能享受到這樣的福利。


    她偷偷吸了下他衣襟上的香氣,說道:“你不走了?不走的話咱們就來聊聊長期雇傭的事啊。”


    這個江湖人,還怪講究的嘞。


    這種花不了多少錢的衣裳,竟然還熏過。


    沈輕舟塗完藥,坐下來,聲音溫淡如水:“你都成財主了,要什麽人沒有?”


    陸珈跟著坐在桌子另一邊:“那也得我信得過啊!”


    沈輕舟瞅她一眼:“蘇家那邊去打過招唿了嗎?雖然蘇明幸入獄了,蘇家依然是地頭蛇,為了日後安穩,去拜訪拜訪也是該的。


    “但也不必親自去,不然倒像是理虧。請好了管家,讓管家去趟即可。給了他們麵子,日後也不好刁難。就是刁難,你們也占了理。”


    陸珈攤手:“護衛都找不到,管家我就更找不到了。”


    沈輕舟道:“我替你去。”


    陸珈提了口氣:“當真?”


    “明日你把禮備好,晌午後我自然會來。”


    抓蘇明幸入獄,不過是順手的事。蘇家每到秋冬就帶著大批財物入京,究竟是去尋誰,這事兒還沒底。


    蘇家這趟,他是必去探探不可。


    而你再看看她,好好的額頭,竟然讓她作踐成這個樣子。他也不怕落下疤來!


    罷了。


    拿人家的手短。


    去打點打點,鋪鋪路,日後她也能少個對頭。若讓他們自己上門,多半要受冷眼。


    請管家去,一時半會兒哪能找到這麽能頂事的管家?


    還是他親自去走一遭,才好放心。


    陸珈激動得原地轉了兩圈:“這麽說你是要當我的管家?那你要多少薪俸?先說好,你可不許開的太高!”


    沈輕舟把藥瓶留在桌上,順道把符塞進懷裏:“別人麽,我少說要收三倍。可你說過要給我治病,我就按市價好了。”


    真是個財迷。


    符都求了,還跟他講價。


    ……


    陸珈萬萬沒想到自己真的遊說成功了!


    秦舟考慮的正是她所憂慮的。如今全沙灣縣的人都知道張家的七間鋪子和一萬兩銀子落在他們孤兒寡母手上,雖然不知還有另外的十二萬兩,光是明路上的這些也足夠引來一部分人垂涎了,請管家護院,都是得立刻著手的。


    想來想去,最令陸珈放心,又最有本事保護這批家財的竟隻有秦舟。有了他以後,剩下的都可慢慢來了。


    去除了這塊心病,陸珈也立刻投身到鋪子的經營中去。是夜就在碼頭上找了兩條北上的商船,許下重酬托船上熟悉的夥計打聽一些消息。


    而沈輕舟趁夜迴到了縣衙,郭翊卻在此等候良久了。


    “你可算迴來了!”郭翊風塵仆仆地,拿著一卷文書便迎上去,“派出去四麵州縣,包括潭州府那邊的人,都陸續迴轉了。


    “新得到的消息,整個潭州府轄內,與嚴家父子一黨間接相關的官吏共有一十三人。而目前查到的關係最親近的,是潭州府同知周勝。


    “周勝的老師是工部侍郎柳政。而柳政,則於嘉永十七年由嚴頌提攜擔任過禮部員外郎,後來又娶了嚴述夫人杜氏的堂妹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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