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輕舟陷入無語。


    沈輕舟發現,從八歲起就開始獨自支撐著門楣的他,能夠在朝中各方勢力間從容周旋的他,自從遇到陸珈以後,就常常變得不會說話了。


    “全部?”


    “對。”陸珈點頭,“全部。”


    張旗兩口子早就該滅了。


    但她之前還沒有覆滅的實力,隻能先選擇韜光養晦。


    拆散張家三兄弟,也是無奈之舉,是為了讓張旗兩口子自顧無暇,從而顧不上給自己一家找麻煩。


    張旗與何氏對秋娘所做的一切,對她陸珈所做的一切,已足夠被摁死,不需要再找什麽理由。


    而今夜過後,她對老二老三的認知也改變了。


    之前以為可惡的隻有張旗夫妻,今夜才知道老二老三原來也並不無辜!


    他們所有人都沒有想過,秋娘不光是老爺子的女兒,同樣也是謝家的人,是他們的恩人的家人!


    沒有當年謝老爺子的提攜,根本沒有後來張家這麽多的家產。沒有謝老爺子,張家有什麽東西可以讓他們爭的?


    飲水當思源啊!


    這些都罷了。


    最無恥的是,就連老爺子當著所有人的麵留給秋娘的那份遺產,都讓他們給算計走了。


    這誰人能忍?


    而在張旗兩口子欺負秋娘的時候,同樣身為弟弟的老二老三,他們做過什麽?!


    是的,沒有一個人無辜。


    既然他們無恥,那陸珈可以為秋娘做的更無恥。


    她要讓謝家幫助張家賺來的錢,全部都迴到謝家人的手上。


    他們不配!


    沈輕舟在她眼裏看到了熟悉的仇恨的光芒。


    他很納悶,這個時期的她還沒有經曆在嚴家的痛苦,為什麽也會不經意地就流露出這種曆經滄桑般的淩厲與冷情?


    他默了下:“你想怎麽做?”


    隨意侵奪別人的家產當然是不好的。但他相信,她這麽做,肯定有她的理由。


    陸珈雙目變得亮晶晶的:“你不是給張老三下了誘餌嗎?他迴頭肯定會想辦法來找你,到時候你沒落的有錢公子,再出來唱出戲。”


    沈輕舟看她片刻:“我覺得你不應該開米鋪,應該去開油鋪。”


    太會榨了。


    從見麵到現在,他身上可以被榨油的地方全都被榨過了。


    這個奸商,將來不發財都天理難容。


    陸珈嘿嘿一笑,完了斂色道:“但這個事情還得好好計議,我先尋思尋思,你也先迴去,等張老三來找你的時候,你再來尋我。”


    沈輕舟看她一眼,走了。


    ……


    何渠他們已經迴來了,正在街口的馬車旁等他。


    “公子,那兩個人的確是餓死的,不過也屬於有病在身。他們倆都是洛口鎮上做手藝為生的,餓死的原因是很久以前買不到米。”


    “買不到米?”沈輕舟坐下來後,好像聽到了天方夜譚。


    “沒錯。”何渠他們倆的神情也十分凝重,“我們在村裏頭走了一圈,發現這死者二人的遭遇不是個例。


    “他們是陳家村的,整個村子雖然沒有惡劣到路邊隨處是乞丐,可是家家戶戶都沒有餘糧。


    “一問,他們都說米太貴了,而且米市裏的糧行,不到特定的時間並不對外售賣。


    “上一次開放給本地的米鋪,還是四個月之前。”


    沈輕舟凝眉:“為什麽不開?”


    “因為待價而沽。”何渠咬牙,“湘江沿岸這些碼頭,好像已經形成了風氣,家家米鋪為了哄抬米價,都在囤糧,冬春季節正值青黃不接時期,他們把糧存起來,賣到南北糧商手上,正好能賣個高價!


    “而本地百姓們要吃米,要麽就提前做準備,要麽就去買高價糧。可是朝廷又有法規,每家存糧不得超過一定數量。


    “而且高價糧也不是尋常百姓輕易買得起的。”


    沈輕舟眼底有了霜色:“農民自己的莊稼呢?”


    “有田有地的終歸少數,許多都是佃戶,農民與佃戶自然都活得下去,卻是那些無田地的,靠做工為生的難以過活。”


    沈輕舟:“那為何沙灣碼頭上的百姓又不缺米糧?”


    “如果能在碼頭上找到活計,通常雇主會管飯,因為多數都是糧行要請苦力。至於別的商行,他們也買得起米糧,況且他們給夥計們吃的也不是什麽好糧,都是各家糧行裏出清的陳糧。”


    馬車正好經過碼頭下的大街,從車窗看出去,將近深夜街頭仍熙熙攘攘,燈火通明。


    米市繁榮的背後,竟然有餓死的人,著實難以想象。


    所以就連住在沙灣的陸珈也沒聽說過周圍鬧饑荒。


    而六年之後,事態就發展到了連碼頭上的百姓都麵臨著餓死的困境。


    “告訴郭大人了嗎?”


    “還沒來得及……”


    馬車穿過了人流,很快又甩脫了這滿滿星光也似的燈火。


    ……


    秦舟已經把張老三騙的團團轉了,看張老三昨天夜裏橫豎要拆開鋪子的架勢,分明就是認準了秦舟是個大有來頭之人,決意扒著他不放。


    從這點上說,秦舟自稱富家子弟出身,也是合理的了。若不是從小見過那套人吃人的場麵,也做不到這麽像。


    如何達成做魔鬼的目的,陸珈有隱約的計劃。


    但難處在於,張老三上鉤了,張老二不一定有那麽容易上鉤。


    既然是要全部家財,當然是他們三兄弟得全部上。


    她想了一個晚上,第二天頂著一雙烏青的眼睛到了鴻泰號。


    剛進門,殿堂裏的夥計就連忙給她打眼色,偷偷指了指後堂方向,再跟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後堂裏傳來了劉喜玉的聲音:“還有半個月,蘇州的船就要到了,簽下了合約的五千石米還沒有著落,到時交不上貨就得賠錢!你們一個個都是幹什麽吃的呢?”


    屋裏桌子被拍的梆梆響,伴隨著劉喜玉的怒斥聲,實在讓人不敢出大氣。


    陸珈想了一下,扭頭去問那邊廂悶頭坐著的陳泉:“師父,這是怎麽了?”


    陳泉無精打采地:“交糧的期限要到了,收不齊糧,東家要賠錢,咱們也得被扣工錢。”


    真是愁死了,他還有一堆孩子要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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