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公。”


    當看到柳白和蕭何走入房間之中,龍且掙紮著便是要起身。


    柳白連忙上前兩步,揚起一隻手想要拍在龍且的身上罵兩聲,可當落下之時,卻又隻是輕輕拍了拍龍且的手:“辛苦你了。”


    他說不出什麽話了。


    他甚至覺得,自己都沒有顏麵,來見自己這個忠心耿耿的兄弟。


    從頭到尾,他沒有將龍且看做是自己的下屬,他一直覺得,龍且是家人,是兄弟,是最重要的人。


    這一句話說出口,分明是感人的瞬間,龍且卻是咧著嘴,憨憨笑著。


    這一副模樣,好似方才衝陣廝殺,生死皆在一瞬之間的人,壓根兒就不是他龍且一般。


    “傻笑個什麽勁兒?”


    看著龍且這副模樣,柳白沒由來得感覺有些生氣。


    不是嫌棄龍且憨傻,而是覺得....龍且太不將他自個兒的性命當一迴事了。


    蕭何站在旁邊,沉默不語。


    親眼看見龍且的傷勢,他更加明白,即便是陳平,看出了自家柳公生死一線之間的那一點光芒,都是危險萬分。


    忽然,蕭何心頭一震!


    難不成....太子本身的用意,就是想要用龍且的死,將自家柳公給逼迫出來?


    不是他反應慢,而是....這樣的猜想,他不敢。


    這是何等瘋狂的想法?


    太子真的不怕,龍且身死之後,柳公徹底什麽都不顧了?


    而且....


    陳平若是再遭遇什麽不測,恐怕自家柳公都會瘋掉吧?


    “柳公,俺在想,俺在刑場的時候,衝殺想到的念頭。”


    龍且忽然笑著開口:“那時候,俺在想啊,想要救下柳公。”


    “但是不知道怎麽著,居然有了一瞬間的分神,想了點別的事情。”


    此話說出,讓柳白和蕭何二人皆是一笑。


    生死之間,全神貫注,固然不錯。


    但....真的到了最為千鈞一發的時候,想到一些無關的事情,反倒是尋常。


    “那你便是說來聽聽?”


    柳白笑著開口說道:“今日本相還有些時間,聽你胡扯一些也無妨。”


    他又怎麽會對這個豁出性命來救他的兄弟,有什麽苛責呢?


    龍且有些‘靦腆’得笑了笑:“俺在想,人這一輩子,最重要的是什麽。”


    令人驚奇,龍且這麽一個顢頇漢子,在最為危急的時刻,想的居然是這麽有哲理的問題?


    就是柳白,都對龍且有些刮目相看了。


    難道....生死搏殺之間,人會變得聰明?


    他沒有打斷,就是這樣看著龍且,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龍且的眼神有些散,仿佛是在想當時的情景:“三歲那年,俺握著剛剛出鍋的黑餅,加了一些摻雜了泥沙的糖,俺堅定的想,那個黑餅,是最重要的。”


    “五歲那年,俺花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在河邊抓住了一隻很大,也很漂亮的蜻蜓,那一刻,俺覺得它最重要。”


    “七歲那年,俺看著鄰居家的哥哥,穿上了好看的衣服,拿著一柄木劍,嚷嚷著要上戰場,讓他們老向家也有軍功。鄉親們都說那哥哥有出息,俺的眼神之中,帶著羨慕和嫉妒,覺得那才是最重要的。”


    “九歲那年,俺躺在樹蔭之下,那陽光有點兒曬,但是灑在臉上,俺覺得卻是很舒服。就這樣懶散的感覺,俺覺得很重要。”


    “十三歲那年,俺聽到了村裏麵說,可以去征召當兵了,俺的力氣很大,說不得能在軍伍之中,闖出一些名堂,俺覺得,這或許對俺很重要。”


    “十六歲那年,跟著軍伍,俺殺了不少人,可....俺的袍澤死的太快了,再大的軍功,俺覺得都沒袍澤的性命重要,如果可以的話,俺的袍澤一直在俺的身邊,那肯定很好。”


    “十八歲那年,俺遇到了柳公您。您說,跟著您走,有肉吃。俺很高興。”


    “也就是那時候,俺知道了,最重要的到底是什麽。”


    “不是吃肉,是柳公您。”


    龍且一本正經得說著一些細微得甚至算不上事情的事情,卻是將他當時的想法,說了個透徹。


    或許,


    那就是一個人,在臨死之前,感受到的人生悔悟。


    隻不過,龍且這個憨貨,沒有意識到這種如同走馬燈一般的迴顧人生,反倒是更加堅定了自己要救下柳白的信念。


    刑場之上,包圍龍且,何止千人。


    正是因為這樣的信念,才能讓這個鐵骨錚錚的硬漢子,硬生生挺到最後。


    柳白沉默不語,就這麽看著龍且。


    最終,他也隻能說一句:“快些好起來,本相帶著你出征。”


    龍且咧嘴大笑:“那...柳公,到時候俺到了一處城池找人問路,問一句‘城中可有妓女否’,您打軍棍,能少幾下嗎?”


    “倒不是說疼啊,觸犯軍律什麽的。”


    “打屁股,影響騎馬不是?”


    此話說完,柳白方才燃起的感動之情,瞬時間煙消雲散,一巴掌拍在龍且的互腦門上,而後又趕緊縮迴手,生怕打到龍且的傷口:“你小子。”


    “等傷病好了,跟本相出征,凱旋之後,你身上也有些軍功了,本相定然要扯著你,滿鹹陽城尋誰家的大家閨秀未出閣,將你的婚事....”


    說到這裏,柳白住口。


    他想到了別如雪。


    而且....他也敏銳察覺到龍且眼神之中一抹悲傷一閃而過。


    但緊接著,龍且卻是勉強笑了笑:“柳公,別大家閨秀了,俺不喜歡。如果可以,找個寡婦唄?俺就喜歡寡婦。”


    .....


    走出龍且的房間,蕭何長歎一口氣。


    說實話,龍且方才那一番話,讓蕭何都忍不住有些敬佩起這個鐵漢子。


    當然,不是關於寡婦的那一段。


    讚歎忠誠。


    柳白將門輕輕闔上,而後微微抬首,輕聲道:“觀我過往,同我仰春。”


    簡簡單單八個字,讓蕭何愣在原地。


    無論過去有多少得失遺憾,無論經曆過多少痛苦,柳公....緩緩放下,而後去迎接一個新的開始。


    “蕭何,你去通知陳嬰,前往王老將軍的府邸,問問有沒有什麽奏疏要呈的。”


    柳白淡淡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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