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何,甘羅看到了嬴徹如此近乎無賴的舉動,非但沒有覺得厭煩,反倒是....嘴角浮現起笑容。


    依稀,他想起了一個人。


    想起了自己。


    當年他想要出使趙國,而秦王不允。


    仗著年齡小,秦王多番拒絕,當年十二歲的自己,依舊是在宮中高高昂起腦袋,兩隻手抓住柱子,大叫:“這次來,就是要待到王上答應,趕我也不走。”


    他沒有覺得這位太子殿下的舉動有什麽幼稚的地方,反倒是覺得開心。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無賴的上位者,不止是對臣下無賴,而是....對天下事無賴。


    這個‘無賴’,並非是言而無信,而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標,無所不用其極,用一種近乎於賭徒的韌性,麵對一切。


    “殿下,甘羅之事,當今確不可言。”


    “不是因為甘羅不想言,而是該聽的人,已經走了。”


    甘羅笑了笑。


    如此一番話,讓嬴徹眼眸之中的精光一閃,而後緩緩點頭。


    自己的猜想....是對的。


    除卻自己在朝堂之上的先手外,他更拿到了信息上麵的先手。


    父皇讓甘羅前來,所為.....並非是自己這個監國太子,而是自己的老師。


    “那孤便多要等待甘羅先生了。”


    嬴徹笑了笑,緩緩作揖。


    ....


    當龍且看到了走出鹹陽宮的柳白,頓時一愣,旋即就是大怒:“柳公,太子不管飯嗎?”


    開口一句話,差點讓心中思慮大事兒的柳白趔趄摔倒。


    “本相看著很像是蹭飯的嘛?”


    柳白麵色古怪。


    他甚至有點佩服起龍且的腦迴路了。


    龍且嘿嘿一笑,沒有說話。


    柳白恍然大悟。


    柳白氣笑了。


    柳白一巴掌拍在龍且的胳膊上:“好小子,腦袋開竅了,聽得懂事情了,還學會揶揄本相了?”


    “也好,至少不是個真顢頇。”


    一切盡在不言中,龍且即便是反應再吃頓,蕭何和陳平都說了這麽多了,哪裏還不明白現在自家柳公是一個比較為難的境地?


    如今這麽快就出來了,很明顯就是談崩了。


    這位丞相府第一謀士,做不到什麽獻計獻策,但讓自家柳公莞爾一笑,他覺得也是不錯。


    ...


    車廂之上,柳白依舊在細思。


    倒不是今天在東宮之中的事情,而是他在咀嚼甘羅的態度。


    他甚至有一個古怪的想法:


    天下人心中的甘羅,在當年銷聲匿跡的時候就已經死了,他們現在看到的,不過是屍體腐爛的過程。


    這是一個比喻,但無比貼切。


    ....


    就在柳白離開約莫小半個時辰之後,甘羅也是走出鹹陽宮。


    同樣沒有‘蹭飯’,隻是踱步而出。


    當問了禁衛,這位柳相直接上了馬車離開之後,甘羅站在鹹陽宮門口,看著街道的方向,略微沉思。


    良久,方才輕聲言:“柳相,甘羅有幸同往。”


    ....


    平靜之下,是一股子天下人不知道,卻能影響到天下人的暗流湧動。


    甘羅出手了。


    以左丞相的身份,強勢出台了幾項政令,其中就包括《正政疏》。


    內容很簡單,翻譯成大白話就是要按照上疏的流程,不可越過任何層級上報。


    不可越級上報,本就是官場潛規則,屬於再正常不過,甚至都有一種脫了褲子放屁的既視感。


    但....


    這道政令,出自左丞相府,而後監國太子親自核準允許,其中意味....極其深遠。


    因為,右丞相府,被越過去了。


    從官員層級來說,這無所謂,因為左右丞相,皆是丞相。


    但從官場來說,通過越級上報發布了一個不允準越級上報的政令,這其中的貓膩,讓不少官員甚至嚇出一身冷汗。


    問題大發了!


    甘羅的左丞相府出手,親自截流!目的就是讓右丞相府成為一個擺設,再也無法直接收到下麵的奏疏。


    這一手左右層級相同,玩的讓不少官員都是大開眼界,又是心中驚跳!


    怎麽.....甘羅迴來之後,卻是擺出一副要政鬥的模樣?


    而丞相府之中....雲淡風輕。


    “官員們的亂,從來都不是亂,因為他們是跟著走的,也不可能在事情僅僅在萌芽階段的時候,就凝聚起一股巨大的力量。”


    “人心本就是如此,危難在即,會緊張。但隻有刀砍在身上了,血流出來了,發現自己這一刀沒死,才會將那股子死鬥的意誌激發出來。”


    “這就是力挽天傾的根本。如今你很難看到,即便是現在,也隻能看到些許端倪。”


    “這種對於人心的精妙把控,就是你陳平領先你的地方。”


    “蕭何,明白了嗎?”


    柳白甚至有空為蕭何講課。


    他不是什麽天才,但是兩世為人,加上後世的科學理論,將朝局看的更加清楚。


    說到底,腎上腺素這玩意兒,不止是身體受到傷害的時候會迸發,情勢到了最難的時候,也可以。


    “柳公,那我們是否反擊?”


    蕭何皺眉開口問道。


    政務全都被截流到了左丞相府,那不就是....自家柳公被徹底架空了嗎?


    對於蕭何來說,這是絕對無法接受的結果。


    他甚至在思考,要不要諫言自家柳公,直接威脅趙懷真,拉開全麵朝堂戰爭算了。


    大秦的朝堂,不怕亂,因為再亂,自家柳公收拾完局麵之後,一場科舉,新鮮的人才湧入官場,便可以慢慢平穩下來。


    而且朝堂亂,自家柳公做下的那些基業,可不會亂。


    “反擊?”


    “你彈劾我,我彈劾你?”


    “這跟小時候孩童玩耍,辱罵對方是傻子,迴應一句‘你才是傻子’有什麽區別?”


    柳白笑了笑,手指輕輕叩案桌,發出‘篤篤篤’的好聽聲音。


    “那柳公您的意思是?”


    蕭何皺眉,疑惑詢問。


    忍了?


    不是自家柳公的風格啊,即便是自家柳公對於甘羅頗有好感,但依照他蕭何對於柳公的認知,不給甘羅吃巴掌,都算自家柳公手疼了,怎麽可能是忍讓?


    “忍個屁。”


    “他甘羅要截流,本相也截流!”


    “自今日起,蕭何,你這個左丞相府右長史,截流所有左丞相府的奏疏政事,並且直接作出批示,而後直接送往東宮,自太子批示之後,再謄抄分送本相與龍慧君。”


    “他左丞相府截流我右丞相府,你蕭何這個左丞相府右長史,如何不能截流他甘羅這個左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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