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三刻,大人們早已喝得醉醺醺的,大多被抬迴各自府中,看著空蕩蕩的大殿,浮霜知道自己也該迴宮了。


    走到門口時,卻發現尤鈺正看著她,用他那慣有的神情,帶著算計,而又意味深長的。


    浮霜自是不會主動搭理他的。


    “公主可一定要看看我送的賀禮。”


    浮霜然沒放在心上,不過喝了幾杯酒,卻覺得腦袋暈乎乎的,自己居然這麽不勝酒力嗎?


    夜晚的涼風吹在臉上,浮霜腦海中浮現出方才那些大人們的談話,又想起過往許多情景,隻覺得更醉了。


    落安宮和往日相同,屋簷下的燈籠暖洋洋的,顏色十分好看,她伸出手,想要一握那光芒,試了幾次都是徒勞,方才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是醉了。


    “雅樂,今晚不必伺候我,我想一個人待著。”


    “可是,公主您喝醉了。”


    “我沒事,你也早些下去歇著吧。”


    說罷,浮霜一把關上了寢殿大門,向著臥房走去。


    殿內隻掌了幾盞燈,昏昏暗暗的,隻辨得清方向罷了。


    睡意襲來,浮霜實在沒別的心思,隻想著早些到床上去。


    腳下不知被什麽一絆,腦袋雖是清醒了一分,身子卻仍舊無力得很,眼看著就要摔倒在地。


    卻沒有迎來意料之中的堅硬,身子突然騰空了起來,下一瞬,她已落入柔軟的床榻上。


    浮霜半眯著眼,迴想著剛才自己腰間那力道,驀地看見了麵前這張臉。


    那麽模糊,連五官都不甚清楚,隻是那輪廓,仿佛在哪裏見過,可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緩緩抬起手,伸向那張臉,輕輕撫摸,突然縮迴了手。


    好半晌,才重又伸出手,隻是這次,她捏了捏那張臉,還是一動不動,她這才笑了。


    竟然有如此真實的夢。


    有多久了,自那次一別,她便再沒夢見過他,她默默在心底念出那個名字,宋亦。


    以前聽幹娘說過,若是有人想念你,夜晚便會夢見他,而自那次之後,她便再沒夢見過他,他還是恨她的吧,不然怎會如此決絕離去,怎會不想念她。


    而今晚她卻夢見了他,這是不是說明,他在想念她。


    “唯恐相逢……”


    “……是夢中。”


    有什麽東西滴在她臉上,濕濕的,潤潤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才發現有些熱,不僅如此,身上也是這樣,她掀開被褥,卻還是覺得不好受。


    她又脫去自己的外衣,朦朧之中,她麵前那張臉似乎動了動,對哦,她忘了自己還在做夢。


    還好是夢中,否則若是讓宋亦見了她這幅模樣,又得好好取笑她一番了。


    可那張臉轉過去的模樣,似乎是在害羞?


    浮霜突然起了玩心,想捉弄一下他。


    她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另一手剝開他的外衣,他的胸膛是涼的,讓她忍不住想靠近幾分,再靠近幾分,便忘了自己的本意。


    直到他的雙唇落在她的額頭上,那一刹那的觸感讓她猛然驚醒,自己現在這模樣,可是在做……春夢?


    定是被南枝那丫頭給帶壞了。


    好不容易夢見他,誰知卻做了這樣的夢,當真是羞愧得很。


    再不管熱或不熱了,她將整個身子都鑽入被褥中,再抵不住昏沉的睡意,就連身旁有人喚了一句“浮霜”她也不顧了,那個名字,可是許久沒聽到了。


    ……


    日上三竿,浮霜才悠悠轉醒,隻記得昨晚自己做了一個夢,夢裏有宋亦。


    睜開眼,麵前卻是一張男人的臉。


    竟和夢裏一模一樣,難道昨晚自己不是在做夢?


    天哪,她居然與他同床共枕了一個夜晚嗎?


    浮霜險些驚叫出聲,一時的恍惚之後,頭腦也變得清醒。


    不,他才不是宋亦。


    腦海裏又響起尤鈺對她說的話,賀禮,對了,原來這就是所謂的賀禮。


    她知道他是誰,就是那個有著與宋亦一模一樣的臉,騙過她兩次的男子,沒想到,他竟然還敢出現在她麵前,當真是可氣。


    他似乎還在睡,荒唐,簡直是荒唐,在別人的床榻之上竟也可以睡得如此安詳?


    趁他未醒,浮霜一腳將他踢下了床,身子落地,發出沉悶一聲響。


    “公主,您可是醒了?奴婢這就進來伺候。”


    若是讓那些宮女見到她如今的模樣,豈不是毀了她清白,到時候可什麽都說不清了,浮霜雖氣,卻不傻。


    “不必了,沒有我的吩咐,別進來。”


    “是,公主。”


    男子吃痛轉醒,抬頭時,一把匕首已經抵在了脖子前。


    “尤鈺讓我來伺候你。”


    浮霜自然知道此伺候非彼伺候,心中又將那尤鈺罵了一遍。


    “陸衍,沒想到你竟然還敢出現在我麵前。”


    男子麵色微微一驚,半晌垂下了眼。


    “陸衍見過公主。”


    “別再假惺惺的,我無需你伺候,你走吧,哪兒來的迴哪兒去。”


    “不,我要留下伺候公主。”


    “若你非要如此,我隻好叫人來將你趕出去了。”


    “你的手怎麽受傷了?”


    他似乎毫不擔心與自己近在咫尺的匕首,眼睛盯著浮霜的手,目光灼灼。


    此刻他躺著,而浮霜半跪坐著,二人都隻著了素色中衣。


    “休要轉移話題,你……”


    陸衍突然翻轉她的手腕,匕首落地,發出響亮而清脆的聲音,他的身子向前來,雙臂作環抱樣,從她的身後取來外衣,披在她的肩頭。


    他的鼻尖擦過浮霜耳朵,嘴唇有意無意間碰到了她的臉頰,狀似親吻。


    浮霜一把將他推開,怒火未消,隻見他的鎖骨裸露在外,衣著與她一樣單薄,這才想起昨晚自己都幹了些什麽。


    不好意思再看下去,隻得先別過了眼。


    “你走吧,我不想再說第三次。”


    “哪怕你說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我也不會再走了。”


    “你……”


    好,好,好,不過就是仗著她不敢真的喊人來罷了,沒關係。


    “你轉過身,容我先把衣服穿上。”


    “昨晚……”


    “閉嘴,轉過去。”


    “好。”


    果然,沒見到那張臉,氣都消了不少。


    她其實根本就不恨陸衍,她隻是恨他那張與宋亦一樣的臉,說穿了,他也不過是個可憐人,隻能頂著另一人的相貌終其一生,永遠無法為自己而活。


    他與她都是被囚禁的人,一個是因為身份,一個是因為相貌,同病相憐罷了。


    她不願再為瑣事傷神了。


    他愛怎樣便怎樣吧。


    “我隻有一個要求,別讓我見到你這張臉。”


    伴隨著陸衍略有些訝異的目光,浮霜頭也不迴地走出了寢殿,好似初升的太陽,恣意,瀟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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