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清麟冊封宣王之後,便是開衙建府,不在大崇明宮內居住了。這倒是樂壞了南清嘉,可以三不五時打著去宣王府的名義,出宮逛逛。十月初,皇帝派去洛川的使者迴京,這意味著南清嘉兄妹三人終於可以啟程去洛川了。


    臨行的前一晚,南清嘉卻喪著一張小臉一言不發地看著宮人們收拾東西,碧璽見她反常,走到近前問道:“主子日思夜想要去洛川,怎麽要走了反而不高興了呢?”


    南清嘉小小的人學著大人們的樣子像模像樣地歎了口氣,“若是昌樂姨父沒有仙去,婉姐姐就不必迴昌樂奔喪,可以跟我一起出去玩了。”


    “天命不可違,這也是縣主做女兒的孝道。奴婢聽說昌樂侯膝下無子,想來等到縣主及笄,便可以繼承她父親的爵位做昌樂郡主了。”


    南清嘉仍舊是悶悶不樂的,自己拖出被子來胡亂睡下,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早在禦林軍的護送之下,太子、宣王和崇華帝姬的三駕車與前後成一線自文華門出宮一路東行,一路上足足走了十五日方才進入洛川境內。


    洛川之地山河相護,若說自然風光隻怕是十個江南也不及此地鍾靈毓秀,可是山高水長實在不適合繁盛的車與行進,自入了無崖山山門之後,便有使者牽馬護送三位貴人上山。


    太子與宣王自然都是馬術了得之人,隻有南清嘉素日裏雖然活潑好動,卻很少騎馬,因而此時隻好讓碧璽與玄冥司的一位使者一左一右扶持著,方才歪歪斜斜地騎著馬往山頂行去,隻是因為騎術實在不佳,早已遠遠地被兩個兄長甩在了身後。


    途徑一片密林時,南清嘉坐在馬背上遠遠地便看到幾個侍衛圍在路邊似乎是在盤查什麽可疑之人,便因為好奇讓碧璽將馬牽到他們近前去看看。


    “他是什麽人?我看他像是生病了。”南清嘉打量著趴在地上男孩,看上去他的年歲要比自己稍大一些,隻是蓬頭垢麵,衣服也都已經破爛。


    “公主殿下,方才兩位策馬而過,這小子橫在路中間險些害太子殿下墜馬,末將們懷疑這這小子想做刺客。”


    “哈?”南清嘉哭笑不得,指了指地上一動不動地男孩,“天下還有這樣奄奄一息的刺客?”


    碧璽走過去蹲下身子查看一番,“主子,奴婢看他麵黃肌瘦,想來是這附近的小乞丐餓昏在路上了,而且他的腿像是骨折,大概是剛才被馬踢傷的。”


    南清嘉心生同情,“你們幾個一會兒把他抬到我的住處去,讓跟來的禦廚先給他做點東西吃,然後太醫給他診治。等我見了舅舅,再去看他。”


    “是,末將遵命。”那些侍衛即刻照做,將人背起,小跑著便往山頂奔去。


    南清嘉一行人便繼續行路,隨行的使者說道:“公主善良,可卻不該救他。”


    “為什麽呀?他都快死了。”南清嘉不解。


    那使者略一沉吟,“因為玄冥司不喜歡他活著。”


    “使者這話是什麽意思?”這下連碧璽也跟著好奇起來。


    那使者神情似有為難之處,南清嘉撒嬌道:“使者姐姐你就說說嘛,我不會告訴舅舅的。”


    那使者拗不過,隻好小聲說,“在下也是聽山中的其他人說的。這個男孩生了一副好皮囊,玄冥司大人原留他在身邊伺候的,可是最近不知因為什麽被趕了出來,大家都說大人這是要讓他自生自滅,嚐一嚐違背玄冥司的後果。”


    南清嘉蹙眉,“玄冥司怎麽這樣狠心。”


    碧璽聞言拍拍南清嘉的靴子,又看了一眼那使者的臉色,見使者似乎並未將公主的話放在心上,才放下心來。她向前略一張望,“到了,那便是玄冥司的絕塵殿了吧?”


    絕塵殿位於無崖山之巔,雲氣籠罩自成一派縹緲景致,站在廊下便可俯瞰整個洛川,實在是一處令人心曠神怡的所在。


    此時絕塵殿中,一位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正在與太子和宣王交談,那使者引薦,告訴南清嘉這便是這一代的玄冥司尹重樓。


    南清嘉踏入殿中,因為方才聽到的事她本已對玄冥司沒什麽期待,如今真正見了麵,對上尹重樓那一雙仿佛能將人即刻看透的眼睛,心中更是不自在到了極點。最終,南清嘉隻是草草與玄冥司行過了見麵禮,便推脫說車馬勞頓想先休息,迴了自己的住處。


    南清嘉對自己的住處還是相當滿意的。這個叫做“竹裏館”的地方不大不小,是個極為別致的木質小築,外麵鬆竹環繞,環境也很清幽。


    南清嘉站在門口打量著住處,門內迎出來隨行的宮人,“公主,您救迴來的那個小乞丐醒了之後就鬧著非要離開,奴婢們沒辦法,隻好先把他鎖在房中了。”


    南清嘉進屋一瞧,便聽見內室中不輕不重撞門的聲音,走過去一看,門上上了鎖,南清嘉“哼”了一聲,對裏麵人說道:“喂,你這個人是不是傻啊!這麽大一把鎖,你撞十年也沒用的。再說,我屋子外麵是禦林軍,你也跑不了。我開門了,你要乖乖的啊。”


    撞門的聲音真的停了下來,碧璽便讓宮人將鎖打開,南清嘉走進門內,轉身便將門關了起來,把碧璽和宮人一起關到了門外。她對著站在原地的男孩一抬下巴,“看什麽?本公主懶得理你。”


    此時的男孩已在昏迷時由宮人洗了澡換了衣服,雖然仍是一副麵黃肌瘦的模樣,但是還是讓人不難想象他健康時的清秀容貌,南清嘉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拿起桌子上放著的筷子夾起一塊玉露團咬了一口,“嗯,這一口下去真是唇齒留香,我都餓壞了。”


    男孩站在一旁,冷著臉問道:“你為什麽救我?”


    南清嘉權當沒有聽到一般,又拿著勺子舀了一顆二十四氣餛飩送入口中,“這個做得倒不好,老雞湯沒有宮裏吊的鮮了,許是少了火腿。”


    “你……”


    南清嘉這才淡淡地看了一眼那男孩,目光卻落在他纏了紗布的右腿上,“要吃就坐下吃,不吃趕緊走,反正你餓死了跟本公主也沒有關係。”


    “貧者不食嗟來之食!”那男孩立時便要一瘸一拐地開門。


    “哎哎哎!”南清嘉急忙跑到門邊伸出手臂堵住門口,“你現在走就真的會餓死的!”


    那男孩一怔,看著麵前南清嘉微微揚起的小臉,心中莫名湧起一股暖意,“你就是崇華公主,南清嘉?”


    “是啊,你不服氣嗎?”南清嘉做出一副自認為兇狠的模樣,可實際上從男孩的角度看去,此刻的她像一隻剛出生不久還未斷奶的小貓一樣毫無威懾力,反而有一種……很好欺負的感覺。


    “我叫華裳,多謝你救我。”他轉身坐到桌邊吃起東西。


    南清嘉目的達成,便也走到桌邊坐下,“‘華裳’?啊,你該不會是長安華氏的子孫吧?”


    華裳嗆得咳嗽一聲,“草民一介布衣,無父無母。”


    “哦……”南清嘉有些失望,“我看你長得好看、聲音好聽,連吃飯都這麽文雅,跟華氏的公子華裏容好像,還以為你們是親戚呢。”


    寂然飯畢,南清嘉扶華裳到床邊坐下,試探著問道:“華裳,玄冥司為什麽要你死啊?”


    沒想到華裳倒是很坦蕩,“因為他是世人敬仰的玄冥司,而我是他不可告人的‘汙點’。”


    “要不,等你養好了傷,跟我去宮裏吧。”南清嘉提議。


    華裳一笑,“不,這裏才是我應該待的地方。今天我跟老天打了一個賭,賭會不會有人對我施以援手。隻要還有一線生機,我就會繼續在洛川活下去,直到得到我想要得到的一切。”


    門口傳來敲門的聲音,碧璽頗有些緊張地問道:“主子,您還好嗎?可有需要奴婢幫忙的?”


    南清嘉這才想起自己方才把碧璽關在門外之事,跑過去將門打開,“吩咐宮人將飯菜收了吧。再另外打掃一間屋子來給我住,這些天我的朋友華裳要在這裏養病,讓她們小心伺候。”


    碧璽有些摸不著頭腦地看了華裳幾眼,一福身還是都照著南清嘉的吩咐做了。碧璽離開後,華裳恢複了一副讓人捉摸不定的冰山神情,“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麽要救我。”


    南清嘉轉身便聽見這樣一句令她幾乎吐血的話,她一攤手,“我隻是一個六歲的天真無邪的公主好嗎?我想救你就救你嘍。”


    華裳一挑眉,他發現自己可能真的碰見克星了,這個崇華公主南清嘉,有時候真的單純得讓人意想不到。


    “你,不應該讓我替你辦事嗎?你救了我,自然應該要我報答你,否則你就白救我了。”這才是十一歲的華裳自懂事起便遵循的生存之道。


    “什麽亂七八糟的,”南清嘉伸手過去探探華裳的額頭,“發燒了嗎?怎麽好端端地竟說些莫名其妙地話。”


    這下華裳是真的忍不住笑了,“南清嘉,你這樣的人在這裏都是活不下去的,你到底是怎麽樣在皇宮平安長到這麽大的?”


    就在華裳已經完認為南清嘉是個無比天真單純的小公主的時候,南清嘉突然變得十分正經,她雙手捧著華裳的麵頰,“既然生在江湖,就不要有這麽多的你來我往爾虞我詐。像一個尋常的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地活下去,那樣才會幸福。”


    一晃一個多月過去,太子、宣王與玄冥司尹重樓之間似乎有談不完的天下大事,無崖山的景致沒逃得過冬日的肅殺,不過南清嘉倒是與華裳真的成了朋友。


    這件事不說在旁人眼中如何,單說碧璽就是百思不得其解。在她看來,華裳這個人雖則皮相好看,但是性格實在是讓人難以恭維。整日裏或是沉著一雙煙灰色的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或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著自家主子說得興高采烈的話,就好像自家主子上輩子欠了他似的。


    沒有人知道華裳心裏在想些什麽,哪怕是天天與他待在一處的南清嘉也不知道。


    華裳喜歡南清嘉。這一點他本人非常確定,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現出來,因為在此時的南清嘉心中,有一個叫做“阿澈”的男孩子要比自己重要得多。華裳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是他討厭這個人,南清嘉越是把這個人掛在嘴上,他就越討厭他。


    “臘月十五之前我必須得迴宮,阿澈還答應要帶我放煙火呢。”南清嘉坐在椅子上一邊晃著腿,一邊伸手烤火。


    華裳原本正在一旁看書,聽到南清嘉冷不妨說了這樣一句話,拿著書的手攥得愈發緊了些,語氣卻是很不在意地說道:“你若想放煙火,今天晚上我就可以陪你……”


    “才不是呢!”南清嘉反駁道:“臘月十五是我的生辰,阿澈今年夏天就答應我,要在我生辰的時候放足一百五十中煙火,我都惦記半年了,一定不能錯過。”


    “這樣啊,”華裳仍舊是那樣一副表情,煙灰色的眸子平靜得如同從絕塵殿看下去終年縈繞在洛川諸山周圍的雲煙一般,可是他的手卻攥得很緊,“你走了,就不會再來洛川了吧?”


    “應該是吧,”南清嘉對華裳粲然一笑,“不過我會永遠記得我有一個好朋友在洛川無崖山,他的名字叫華裳。”


    華裳看著麵前的南清嘉,破天荒地微微一笑,“南清嘉,我們定個十年之約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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