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軒哥帶著落魄的罪臣家眷已經緩慢上路,家裏人按他說的已經準備好輜車,比我們以前坐的馬車車廂都要大,像個移動的小房子,這就是古代的房車了吧。


    他說因為流放的人是要步行的,這一路要走大約兩個月,到武陵也差不多要二十天,其間不可能都休息在驛站,大多要住在車裏,所以車裏被褥生活用品要一應俱全,因為天氣還冷,車內要有暖爐,碳車也要帶一輛,路上隻要遇到能補充的地方,生活消耗品就都要補足,因此車一定要大,要舒適。


    但誰都沒想到,就這兩天家裏發生了讓人難以啟齒的事。禁足胡姨娘的莊子起火了,火是胡姨娘放的,她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裏,點火把自己燒死了,還連帶燒傷了陪她一起去了莊子的王嬤嬤。父親連夜把奄奄一息的王嬤嬤押迴來審,才知道三姐姐因為生了個腿有殘疾的女兒,被楊家徹底冷落了,她不敢迴家求助,讓雲霞去莊子裏找胡姨娘。雲霞看到已經有些瘋瘋癲癲的胡姨娘,覺得自己跟的主子徹底無望了,就在胡姨娘麵前破口大罵,把這些年她教三姐做過的不齒之事,當著莊子裏的人剝得一幹二淨,連三姐為了籠絡夫婿,把自己下藥送上床的事都說了,然後詛咒三姐生一個廢一個,還說這都是報應,最後一頭撞死在了柱子上。


    好在莊子的主事當時就控製住了場麵,全莊子的人都被禁了足,這事才沒外傳,但幾十人之後怎麽辦,父親也沒了辦法,大半夜來找祖母。


    祖母大罵了一通父親,可還是得抓緊時間處理這爛攤子。一早先派人去了楊府,她深知一個殘疾的庶女,想活下去太難了,可還是去晚了一步,楊家告知,女嬰身帶惡疾,已經夭折,三姐深受打擊已懸梁自盡,是真是假,無從考究。但楊家承諾,為了顧全兩家顏麵,會為三姐大辦葬禮,隻是那時,我們已在迴鄉祭祖的路上,三姐終究是要帶著女兒孤單的走了。


    最難過的還是四哥,沒了娘,沒了姐姐,變成了這個家裏最孤寂的人。祖母思索半晌,還是差人去書院接了四哥迴來,好好安撫了一番,讓他表代田家,送三姐最後一程。


    等四哥迴府的時候,祖母和父親帶了一箱的錢去了莊子,軟硬兼施,把所有人都簽了身契,立了字據。若封口不提此事,便可安然在莊子裏生活,田家可為其養老送終,每年莊子的紅利,按人頭均分,但若有人外傳,查實了就全家滅口,舉報屬實賞錢百貫。帶去的錢,除去賞了有功的主事,安排了胡姨娘、雲霞的後事,王嬤嬤的醫藥費,剩下的百貫就放在莊子裏壓著,誰都知道這是什麽意思。這就是為什麽要他們都簽了身契,賣身為奴,命就是主人家的了。我雖然為他們感到悲哀,但這個世道就是這樣,總之這事在祖母恩威並施之下,控製住了。我還沒來得及替娘報仇,仇人就已經都不在了。


    家裏焦頭爛額的處理完胡姨娘的爛攤子,就緊鑼密鼓的打包行李,安排馬車,祖母一輛,我一輛,父親、夫人一輛,二哥一輛,行李兩輛,碳車一輛,護衛十人騎馬,多備了兩匹馬給我和二哥騎,這居然就是全家出行的家當了,人丁確實單薄了些,難怪父親給二哥的壓歲花錢都是多子多福。


    三十日上午,我們在榮軒哥親衛的接引下出發了,出城時我迴望京都城,這看似平靜的城池,到底經曆了多少腥風血雨?


    下午我們就趕上了榮軒哥,他讓我們先去驛站休息,住一晚,晚些他會到驛站跟我們會合。


    馬車還是快了很多,我們入住驛站休整,吃了晚飯,過了戌時榮軒哥才到驛站跟我們會合,流放的人在驛站一裏外由他的部曲看守。我們都在祖母的房間聽他說接下來的安排。


    “這些人走得都不快,一天連走八個時辰,也就能走六十裏路,而且會越走越慢,我已經給老弱幼兒置備了平板車,由這些人裏的男丁輪流拉車,但也快不了多少,到武陵恐怕也要二十五、六天了。我也不能分出太多的人馬單獨護送你們到武陵,所以隻好讓你們隨行,之後怕是都沒機會住客棧或驛站了。”榮軒哥抱歉的跟我們說。


    祖母笑著跟榮軒哥說:“這本來就是同行,麻煩你分精神護衛已經是拖累你了,你不嫌棄就好。”


    榮軒哥聽了趕緊說:“祖母您可別這麽說,能護衛祖母是我的福份,隻是有官命在身才不得不委屈您和田大人、田夫人的。”


    “浩然啊,這一路你要記好,官命重大,不可馬虎懈怠,我們就是借你部曲的聲勢庇佑,你不必多思多慮。如你太過專注護衛我們這一家子,趁現在離京還不遠,不如我們就打道迴府,迴去多請些護衛再去武陵。”祖母正色跟榮軒哥說。


    “浩然,咱們兩家這麽親近了,才拜托你捎上我們迴鄉,要是給你添太多麻煩,我們就聽母親的話,先迴京了。”父親難得這麽清明。


    “浩然兄,既然祖母和父親都這麽說,你也就別再糾結了,你看我們都備的是輜車,車裏吃、住、用一應俱全,那一車碳途中補上一次也就夠用了,你就放心吧。”


    “那好吧,明日我們卯時起啟,我留在這裏的兩個親衛會帶你們過去。時間也不早了,都早些休息吧,我也迴去值守了。”榮軒哥說完起身行禮告辭。


    二哥送他出去,聽他們下樓時二哥還跟榮軒哥打趣:“騎馬走這麽慢也是無趣得很吧?你也可以來我車裏休息,我跟小五都備了馬匹,我們也可以陪你走走解悶。”


    “多謝你了,我可不敢去你車裏休息,我去了紫硯姑娘去哪裏?”榮軒哥迴嘴道。


    “車裏那麽大呢,大不了讓紫硯找小五去。”二哥說。


    “你可夠了,快迴去休息吧,我趕緊走了,總感覺這些流放的人裏有些是不安份的,我不太放心。”榮軒哥說。


    “那你快走吧,明天卯時我們去找你。”二哥說完就停了腳步。


    我在房門口等著二哥,看他上來了小聲問他:“二哥,我總覺得榮軒哥有些緊張,是不是有什麽事?”


    二哥看看我也小聲說:“你剛才是不是也聽見了?他覺得那些人裏有不安份的,我相信他的判斷,所以明天出發時,我會叮囑咱家的護衛多留意,你先別跟祖母和父親說。”


    我點點頭,關了房門,各自休息。


    第二天一早,我們梳洗完,二哥已經安排打包了兩天的飯食分送到了各車,讓紫硯上了我的輜車,他今天要騎馬。卯時我們準時與即將啟程的榮軒哥大部隊會合,車隊的匯入,顯得流放的人群更加破敗。


    我從車窗往外看,這些流放的人都灰頭土臉的低著頭,粗麻繩串連著他們的手腳,使得他們走起路來都拖拖遝遝的,原本都是錦衣玉食的貴人,現在穿得都是布衣,身上還殘留著爛菜葉的痕跡。我放下車窗,不自覺的歎了口氣。


    紫硯和青蓮都拿著什麽東西繡著,菱角靠在一邊打著盹。


    紫硯看我歎氣跟我說:“不用可憐他們,無論是咎由自取,還是時運不濟,都不是我們能改變的。”


    我勉強笑笑迴應她:“一時的富貴榮華又怎樣,成者王侯敗者寇,自古以來就是這樣的,紫硯姐姐跟著二哥,說話都不一樣了呢。”


    紫硯低頭繼續繡花,又說了句:“有什麽不一樣的,我隻是清醒些罷了。”


    我抱膝看著她,可能就是因為她的清冷清醒,所以二哥才願意把她留在身邊的,不知二哥成親之後,她會不會不同了呢?


    我想了想問她:“紫硯姐姐,我問你件事,你可以不答的啊。”


    紫硯頭都沒抬說:“姑娘問吧。”


    我小心翼翼的問道:“紫硯姐姐知道二哥要娶尹姑娘的事了吧?”


    紫硯繼續繡著迴答道:“知道,公子與尹姑娘一見鍾情,已經訂了親,隻是說今年立春比過年早,不宜嫁娶,所以明年成親,我知道姑娘想問什麽,公子也同我說過,他會專心於尹姑娘,我若改了主意,也可放了我的身契,出府嫁人。”


    我繼續問:“那紫硯姐姐怎麽打算?”


    紫硯放下手裏的針線認真的說:“如果公子怕尹姑娘不高興,我會自請去夫人跟前,心裏有個人,是沒法再嫁與他人的。我也不會吵鬧非要他收我入房,如果尹姑娘不嫌棄,我就跟在她們身邊繼續服侍,以後做嬤嬤就是了。”


    我心裏一揪,心疼的看著她:“那姐姐就不會難過嗎?”


    她微微一笑低下頭繼續繡著迴答我:“比不上再也見不到。能守護他,足矣。我清楚我的身份,做好該做的就好。”


    青蓮看著她手裏繡的東西說:“我還以為你是給自己繡的。”


    紫硯被紮了下手指,放到嘴裏允了下,用帕子擦幹淨了才又開始繡:“這是給公子繡的,大婚時榻上鋪鋪蓋蓋的東西很多,要早早準備上。”


    青蓮看著她,也是滿眼的心疼,問她:“要不,我幫你繡一些吧?”


    紫硯側頭看著她迴答:“你還有時間幫我繡?你們姑娘的也要早早準備上才好。”


    我被噎了一下跟她說:“我還早著呢。”


    紫硯看了眼外麵一邊繡著一邊說:“不早了,外麵那位恐怕多一天都不想等的。”


    青蓮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那我是得早點給姑娘準備上了,婚服官家是賞了,這屋裏榻上用的可多著呢。”


    “姑娘這就要嫁了?不是還沒及笄呢嗎?”菱角不知聽到了哪句,迷迷糊糊的揉著眼睛問。


    “沒的事,你接著睡吧。”我瞥她一眼說。


    “哦,那我再睡會兒。”菱角聽話的又歪迴去打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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