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迴的路上,劉知樂坐在馬車裏。


    黑衣挑簾低問:“公主,現在迴宮麽?”


    劉知樂反問:“他給你的命令,是讓我迴宮麽?”


    黑衣微愣了愣:“不是,皇上說,您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是嗎?黑衣,你覺得,他會讓我離開鄴城嗎?”


    黑衣愣住。


    劉知樂微歎:“迴公主府吧。”


    “是。”黑衣麵上的神經終是一鬆。


    劉知樂心中淒苦,連黑衣都能看得出來,他不會讓她離開,可她再沒有留下的理由。慕容恪讓她在李府等她,她想了想,不想因她消失的地方最後是李府,而讓李府上下死也不得安寧,也不想因此牽連了慕容恪。


    還是,與他當麵說清,好聚好散吧。


    ……


    為了這份好聚好散,劉知樂做了兩件事情。一件是:迴府的當日,取下了公主府的牌匾,以此告訴他,她很生氣。第二件,就是在黑衣白衣連夜看守之下,鬱積於心,再次生病。


    這一次,宣太醫的時候,她選擇了阿牛,有好些事情,她一定要弄清楚,等弄清楚了,才好與他對質,不是嗎?


    當阿牛以‘替公主診脈外人迴避’的理由,讓黑衣與白衣離開房間以後,阿牛跪在了劉知樂的身前。


    “怎麽了?”劉知樂本來有很多話要問,倒是阿牛先說了出口。


    “姐姐,李三走了,我知道姐姐也要走了,不管姐姐要去哪裏,帶上阿牛吧。”


    至劉知樂恢複女兒身後,阿牛便開始管她叫姐姐。


    劉知樂沒有兄弟,以往的劉知樂倒會因為這聲姐姐而滿心歡喜,現如今卻因為這話愣神許久。


    難怪,她許久不曾聽到李三傳來消息。


    “李三……什麽時候走的?又去了哪裏?”


    阿牛道:“皇上頒發殺胡令的時候,李三說,這個皇宮,再不是他當初想留下的地方,決定走的時候,姐姐病重,阿牛曾帶著李三來看過姐姐,之後,他便去了並州,聽說,投奔了並州刺史張平。”


    “也好。”劉知樂胃歎:“李三不愧是伍先生的弟子,倒是比我先一步看清局勢。”


    阿牛寬慰道:“先前,姐姐與皇上情深意重,哪是用‘局勢’二字就能說清的?姐姐不必自責。”


    劉知樂苦笑了笑:“你也說是先前,時光豈能倒流?”


    “所以阿牛求姐姐,走的時候,帶上阿牛。這個皇宮,也不是阿牛當初想留下的地方。”


    “嗯。”劉知樂點了點額,道:“對了,我想問你一件事。”


    “姐姐且說。”


    “他剛登大典兩個月,現下胡人作亂,為什麽他要急著殺李農一家?李農若在,不是還能替他衝鋒陷陣嗎?難道李農活著,不比他死了的好?是因為,功高蓋主嗎?”


    這是她這幾日來下來想不明白的問題。


    她想不明白‘功高蓋主’這四個字,真的能抵消他與李皓澤一世的兄弟情份?


    “不是。”阿牛道:“姐姐,你近來身子不好,幾次昏厥加上宮裏嚴封秘密,以至於姐姐還不知道,當初姐姐提醒皇上向東晉求援,皇上也確實做了,可東晉沒有迴音。就在殺胡令起時,稱帝後的石衹打起了攻打皇上與李農的旗號,八方響應,派石琨帶領了七萬士卒攻打鄴城,石衹自襄國前來會合,一時間局勢非常緊張,於是,皇上就……”


    接下來的話,阿牛不忍不直說。


    劉知樂心中冰涼:“他就想著,殺漢人統領討好胡人?!”


    阿牛點額:“大臣們私下正是這麽傳的。”


    劉知樂想起當日在城外看見他的時候,他正看著那些屍體,眼中情緒萬千,一直以為是他的不忍。沒想到,石衹的大軍竟在那個時候已經朝著鄴城出發。


    他愁的,竟是這個!


    劉知樂自嘲一笑,笑著笑著,眼淚笑了出來:“原來,我以為他收迴殺胡令是因為我的勸阻,到頭來,他隻不過是怕鬥不過石衹的大軍!可笑我還自以為是的以為,停止殺胡令,是我的功勞!”


    心中熱流湧動,竟是咳出一口鮮血於掌心。


    “姐姐……”阿牛擔憂地蹙眉。


    “沒事。”劉知樂心灰意冷,擦了擦嘴角,認真地看著阿牛。


    “阿牛,李三真的比我有遠見。現在黑衣白衣將我看得太緊,讓我帶上你,不太可能。這樣,你想個辦法,在三日後的傍晚前離開,去並州投奔李三。我會在明晚離開,待日後再來與你們會合。”


    “可……”阿牛不太放心。


    “我知道照顧自己,你走吧。”


    阿牛蹙了蹙眉,自藥箱裏拿出一瓶藥丸:“姐姐按時服用。”


    “嗯。”劉知樂點頭。


    阿牛放下心來:“姐姐一路珍重!”


    “嗯,你也是。”


    阿牛走了,劉知樂長長地迴想著阿牛說的話,心中感慨萬千。


    迴想當初,剛愛上他的時候,他一去便是三年,杳無音訊,迴來後,身邊多了個仇氏,後來董氏懷孕,她很受傷,對上他灼熱的眼神,以為他是少弦,才不懂表達情感。


    後來,他殺了照月與藍青淩,沒有一聲支會與解釋,幸得慕容恪告知其二人的真實麵目,她依舊選擇原諒,誰叫他少了弦不懂表達情感?


    再後來,陳瞿忠一家被殺,她為此感到寒心,兩年未與他聯係,她是真傷了心。生下楷兒,當他再次出現,聽他說著他對她的想念,她自責極了,因為他少弦不懂表達情感。


    之後的幾年,他再次離開,信件不斷,還親手為她編製手鏈。迴來與他相處的點滴,他溫情一片。終於,他不再少弦。


    可是,很多細節不可多想,想得多了,難免會發現遺漏。比如,他與石鑒的爭鬥長達半年這久,但這180天裏,除了她去找他,他常不知所蹤,他真的隻是少根弦?


    那時,她可以自欺欺人的以為他是想要自己完成大業,所以她可以無怨的成全。


    時至今日,殺胡令,殺李農全家。步步為營,機關算盡,外加一意孤行!


    她赫然發現:原來,這些年來他遇見什麽難事,幾乎不找她探討的主要原因,不是他那讓她心疼的寡言性格,也不是他少弦那麽簡單,竟隻是應了他當初說的那句‘多說多錯’。


    嗬!


    劉知樂,你蠢!蠢得自以為是的以為你可以將他改變!但事實是,他的這一生,根本不屑與誰為伍!沒人可以改變他的決定,任誰也不行!


    劉知樂蒼涼一笑。


    罷了!如今李農一家已死,先是得罪了胡人,現在又出賣了漢人,兩頭夾擊,他隱忍多年建立的魏朝,才建成,已然大勢已去,而他的狼性太重,說什麽,已為時已晚。


    還有,這幾日他不見她,也不是他心知他殺了李農她不想見他。而是他忙著對付敵人,根本無暇分身!也或者說,在他心裏,與他的權勢相比,她根本輕如鴻毛。甚至於,三日後,她離開之日,他或許也不在鄴城。


    好聚好散已不可能。


    而對於這樣一個結局,這樣的一個人,也已經沒有再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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