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閔收到劉知樂的信,是半月以後的清晨。..


    一身甲胄的石閔正站在邊關的城牆上,看著東方那抹冉冉升起的朝陽,如鷹般的眸子裏,閃耀著征服大地的光芒。


    士卒呈上信件,石閔的嘴角微微上揚,目光裏的所有情緒被這片刻的溫和代替。


    每每如此,士卒心裏總會感歎。這個威嚴的將軍,眼神可怕得無人直視,也隻有這個時候,他才會如此溫和,溫和得比晨光還暖。


    忽然,他眉頭越蹙越緊,眼中漸漸布滿陰霾,真是比什麽時候都還要可怕。


    士卒嚇得腿軟。


    蒲庸拿起匆匆看過,也蹙了眉。


    “你有沒有覺得,她救下照月和白流沙,還將他們藏在同一個地方,是在找死?”


    “是。冷將軍這次處理的確實有些欠妥。”


    “那你覺得,這信,我該怎麽迴?”


    “殺了二人,以絕後患。”


    “她,不會聽的。”


    “那就寫給會聽的。”


    石閔一愣,看著蒲庸:“她會恨我。”


    蒲庸蹙眉,這個不可一世的將軍,居然開始在乎別人是否恨他了,真不知,是好是壞。


    “罷了。”石閔淡淡道:“去辦吧。”


    “是!”蒲庸走了幾步,迴頭問道:“將軍可會改變主意?”


    “不會。”


    “為何?”


    石閔頓了頓:“人,隻有活著,才有機會去恨。隻有除了她的後患,她才有機會活著。”


    蒲庸滿意的笑了,剛才那個不算,現在這個石閔,才是他的將軍。


    ……


    臘月的鄴城,雪花紛落。空氣中帶著的,除了寒冷還是寒冷。


    饑餓的人們,寧願餓時抓吃自家屋簷下的積雪,也不願踏出大門,凍死街頭。


    街上,好些鋪麵上了鎖,而積雪已然爬過大門,把那鎖也一並吞沒。


    劉知樂被白琉璃拉著,走過這蕭條的大街,又穿過幾條幽深的小巷,才到了城東的一處別院。


    一臉憤然的白琉璃輕輕推開院子,拉著不明的劉知樂緩緩走近廂房的窗格。


    “啊!嗯……白哥哥,白哥哥。”


    “小騷貨,我就喜歡聽你這麽叫我。”


    房裏,傳出照月一聲聲嬌吟和白流沙陶醉的話語,還有那肉與肉的撞擊之聲。


    劉知樂臉紅地轉過身去,和同樣滿臉通紅的白琉璃一起,悄然離開了那間屋子。


    才出了院子,白琉璃就氣憤的嚷道:“我說了,我不會騙你,你還不信!照月就是個狐媚子,不要臉!勾引我大哥。”


    “噓……”劉知樂的食指比在嘴前。


    白琉璃立時收聲,黑著臉跟著劉知樂迴到君子軒。


    進了房間,白琉璃把門插上,氣憤地坐在案幾上,在紫砂墨盤裏使勁磨墨,不時,一雙玉手上是黑墨。


    “好了。”劉知樂端過臉盆,拿起帕子,擦洗著白琉璃的纖手。


    “大哥畢竟是個男人,總會有女人照顧他的,既然是早晚的事,是誰又有什麽關係?隻要大哥喜歡就成,你覺得呢?”


    “我不覺得!”白琉璃抽出手來,擰著眉:“反正,我就是討厭她,二哥,你把她弄走,好不好?”


    “不好。”劉知樂道:“照月有恩與我,我不會趕走她的。”再也不會!


    白琉璃一陣失落,委屈地看著劉知樂。


    “我知道,你也被她魅惑了,也和她……苟合過,對不對?”


    劉知樂微愣:“胡說什麽呢?”


    “我沒胡說!”白琉璃氣唿唿道:“她引誘我大哥的時候,就是這麽和我大哥講的,她說她從小就和你睡,所以很懂我大哥的心思,還說我大哥一定想知道你和她是怎麽睡的!”


    劉知樂蹙眉,不想再說。


    “哦。”


    劉知樂態度冷淡,白琉璃卻認為她在心虛,不樂道:“她話才說完,我大哥就……就…反正,你肯定和她睡過了,是不是?”


    “沒有。”劉知樂很無語,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端起水盆就走。


    白琉璃卻從身後抱住劉知樂:“二哥……”


    這一聲二哥喊的銷魂,劉知樂甚至能感受到白琉璃的顫抖。


    “白琉璃。”劉知樂微微一歎,掰開了她的手指,雙手環胸的直視著她。


    “我是很喜歡你,但僅限於妹妹的喜歡。我有心上之人,我很喜歡他。你早晚也會遇見你的那個心上人的。”


    白琉璃很受傷:“我知道,你的心上人,是大哥。”


    “啊?”劉知樂蹙眉:“你怎麽會這樣想?”


    “照月說的,說你從小就喜歡大哥……”白琉璃難過極了,趴在案幾上埋頭痛哭。


    “其實,我知道我大哥已經死了,這個大哥不是我真的大哥,可是我還是把他當我大哥啊,因為每天看著他和大哥一樣的臉,就算知道那是假的,我還是一樣開心啊……可是,他怎麽能是二哥的心上人呢?我那麽喜歡二哥也喜歡他啊……你們怎麽能這樣對我?”


    白琉璃的心,苦如黃連。


    劉知樂卻被她的話震撼到了,呆呆的現在哪裏,直到盆子掉落在地,才醒轉過來。


    照月說,她從小就喜歡大哥?她從小喜歡的,不是藍青淩嗎?


    原來,白流沙,真的是藍青淩!相處如此之久,她拿真心待他,而他居然一直在騙她。這個人,好可怕!


    更可怕的是,照月居然知道藍青淩的真實身份。不僅也沒告訴她,反而還利用她以前和藍青淩的那份情意,去引誘藍青淩。


    但最為痛苦的,還是她看著照月這樣作踐自己,她卻無能為力。


    這兩個她曾經最信任的人,那些記憶中的美好,都因他們而精彩。如今,他們都怎麽了?


    劉知樂微微一歎,忽然在想,是不是自己哪裏做錯了,才會讓他們三個之間的關係,變得如此可悲。


    “三妹。”劉知樂站在白琉璃身前,緩緩取下發帶,一頭如墨的黑發傾斜而下。


    白琉璃看得呆了。


    “三妹,我是女子。我的心上人不是你,這很正常,另外,也不是大哥。所以,你真的不必為此介懷。”


    但願,和照月、藍青淩的怪圈,不要再在白琉璃身上延續。


    劉知樂束起頭發,對著呆若木雞的白琉璃道:“我希望,你能忘記我們今天的談話。”


    語畢,劉知樂提步而去。


    留下白琉璃看著劉知樂遠去的背影發怔。


    原來,不是她心太冷,而是她是女人。


    可是,是女人的二哥,依舊是這世間最美的人啊。


    依舊,讓她心生向往的啊。


    ……


    白琉璃走了,和誰都沒有告別,一個人收拾行囊,離開了這個讓她迷醉而討厭的地方,離開了那個她想愛而不能愛的人。


    城門外,劉知樂騎在馬上,一身黑衣爬滿白雪,她蹙眉看著一輛馬車白茫茫的雪地漸行漸遠,兩條深深的輪痕直達天際,終是輕輕一歎。


    “你確定,她沒見過照月他們嗎?”


    “沒有。”白衣蹙眉答道:“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劉知樂微愣,良久,退出兩個字來:“幸吧。”


    “嗯。”白衣道:“是幸運讓這個苦命的姑娘躲過一劫。不然,若她知道藍青淩和照月昨夜已然死於非命,以她的性子,勢必大鬧不休。真到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就憑她知道公子是女人這個秘密。就算公子想留她一命,時局,也留不下她。”


    “時局?”劉知樂蹙眉:“白衣,從來都沒有時局。”


    “……”白衣微微一愣。


    “我知道是石閔。”劉知樂的嘴角勾出一抹苦笑:“準確的說,是你和黑衣。”


    “……”白衣惶恐:“公子……”


    “我不怪你們。”劉知樂輕一抬手,調轉馬頭:“我隻怪他。”


    嗯,她怪石閔!怪他居然在不與她支會一聲的情況下,就要了照月和藍青淩的命!難道他不知道於她而言,照月和藍青淩是怎樣的存在嗎?


    縱然他們有萬般不是,也是她劉知樂自己的事,與別人無關!


    “駕!”一聲低喝,馬兒狂奔,從城門開始,留下一排深深的腳印,合著劉知樂決堤的淚水。


    慕容恪冒著風雪而來,找到劉知樂的時候,她正在城東山下的墓碑前席地而坐。


    一聲紅衣上積著厚厚的白雪,一動不動,像是冰凍一般。


    慕容恪恍惚的想起,在那個寺廟裏,那個山上,也是這樣的大雪,她抱著雙腿坐在那裏,滿身是雪,安靜得像要死去。


    “樂兒。”慕容恪輕喚。


    劉知樂尋聲看去,慕容恪臉色發青,向來俊美的臉頰長滿胡茬,一雙耳朵凍得發紫,黑色鬥篷裏兜著一層厚厚的積雪。


    “……”劉知樂蠕動著唇,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點什麽。索性,撿起身前的酒壺,放在腳邊。


    慕容恪蹙了蹙眉,扒開墓碑前的積雪,掏出香燭,上了香。


    才在劉知樂身邊坐下,拿過酒壺喝酒。


    然而,酒已成冰。


    慕容恪微微一歎,將酒壺握在手裏。


    心疼地看了看劉知樂,又將目光長長的落在墓碑之上。


    “你別難過,這個世道就是這樣,有人從一出生開始,就吃不飽,穿不暖,到死的時候,連個屍骨也未能留下。就像軍中的士卒,好些戰死之人,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有時情況緊急,來不及收屍,等待他們的,除了幻化成風,就是惡狼的肚腹。說到底,藍青淩和照月能死在一起,埋在一起,又有你為他們立碑,想來做不了孤魂野鬼,黃泉做伴也不孤單。你覺得呢?”


    “……”劉知樂不語,隻默默流淚。


    慕容恪打眼看著劉知樂發紫得嘴唇,蹙了眉:“逝者已逝,活著的人還是要活著。樂兒,走吧。”


    慕容恪伸手去扶劉知樂,劉知樂緩緩搖頭。


    “不。”


    慕容恪眼神一頓:“為什麽不?”


    劉知樂的眼淚再次流了出來,痛苦的看著慕容恪,久久不語。


    慕容恪看得心疼,抬起手,想擁她在懷裏,卻又垂下手腕:“記得你說過,沒有打敗石虎以前,你會好好活著。”


    “……”劉知樂依舊不語。


    慕容恪蹙眉,看著墓碑:“今天你就索性當著他們的麵,把你心裏想對他們說的話說出來,然後,去做你該做的事。”


    劉知樂的眼淚流得越發洶湧,仍是不答。


    慕容恪的衣底生出一股無奈,把酒遞給劉知樂。


    “喝吧,華佗在世,也救不了一個想死之人。劉知樂,就當我沒來過,就當你也沒有來過。你沒認識過照月,照月也沒有被欺辱,那些隻因為饑餓難忍就將自己吊死在樹上的屍體,你也沒有看到過。”


    慕容恪說完,起身而去。


    ------題外話------


    是不是覺得藍青淩與照月這兩個妖怪死得太快?沒辦法,石閔脾氣暴躁,除了女主,眼裏容不得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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