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月後。


    劉知樂因著在此次查獲了慕容恪在襄國多年的窩點,而得賞金百兩,另被石虎封了個驃騎營副將。


    這天,劉知樂的傷已無大礙,她坐在操練場的木椅之上,看著士卒們練武的畫麵,仍覺得像做夢一樣。


    她不明白,自己明明是計劃出逃,運氣太背,與她一起出逃的妖孽竟是慕容恪,還以為會被指通敵而砍頭,沒想到一夜睡醒,居然就成了被石閔派出去勘察敵國窩點的有功人士。


    很明顯,是石閔在保她。


    為什麽?


    當日石閔那一聲令下及刺穿她肩膀時的冷絕還曆曆在目,她不認為那個冷絕的家夥會對她有什麽私情。


    可既然如此,這到底是為了什麽?


    劉知樂百思不得其解,心裏堵得發慌,卻再也不敢輕舉妄動。她總覺得石閔在她身上安了一雙眼睛,無論她走向哪裏,他都能看見。


    不然,怎麽會好巧不巧的,她自認為天衣無縫的逃亡,變成了他險些殺掉慕容恪的機會。


    下一次,她要好好計劃,一定要安然的帶著劉德忠離去。


    “冷副將。”


    一個聲音打破了劉知樂的思緒,見來人是石閔身邊的老將浦庸。


    劉知樂起身揖手:“浦將軍。”


    “皇後壽辰,點名讓你進宮同慶,將軍讓我來接你同路,請!”


    “哦。”劉知樂看著浦庸一副毋庸置疑的架勢,隻得順著浦庸出了軍營,上了馬車。


    一路無語。


    劉知樂實在有太多疑慮。


    “浦將軍,末將有一事不明,浦將軍可否不吝賜教?”


    浦庸道:“什麽事?”


    “是這樣的,像我這種級別的小人物,怎麽會有幸被皇後提及,還請浦將軍告知。”


    “的確。”浦庸是個性烈之人,他本是很不喜歡劉知樂這種不明不白的出現在石閔身上的人,但此時見她有些自知之明,倒願意講上兩句。..


    “你本沒有資格進宮,皇後哪裏會識得你?聽說此事,將軍也很是疑惑,也曾加以阻擾,可一打聽下來,竟是杜皇後的兒子,皇太子石宣開的金口,指名讓你去,將軍也是愛莫能助。”


    “……愛莫能助?”劉知樂懵了:“可是此行兇險?”


    “你當進宮好玩?”浦庸似看傻子一般看著劉知樂:“那可是要命的活!”


    “當真?”劉知樂怔住。


    “不然你以為為何將軍從中阻擾?”


    “……”


    “你這小子,也不知道是幾世修來的福,將軍待你可真是處處維護。就拿這次的事來講,你可知道你自己是必死無疑的?若不是將軍撿到了你的帽子,聲稱是他命你留下的線索,而後又逼迫慕容恪不得不用你當人肉,將你丟出,生生在你肩上刺上一刀,讓兄弟們看到了慕容恪與你不是一路,我看你該如何解釋你和敵國將軍在一起通敵賣國的事實!”


    浦庸說到這裏,看劉知樂的眼神都散著兇光。


    “……”劉知樂怔了。


    “看你那熊樣!”浦庸越發不放心劉知樂,道:“天王恩寵將軍,這事宮裏無不嫉妒,不知道有多少人做夢都想取將軍的人頭。所以,我警告你,這次進宮,無論別人問你什麽,你都不得提將軍的名字,否者,若讓我知曉,小心你的人頭!”


    劉知樂看著浦庸一副忐忑的神情。她才意識到,此行無論對她,還是石閔,應是兇險萬分。鄭重的點了點額:“屬下明白!”


    浦庸終點了點頭,閉眼之前,不忘遞給劉知樂一個警告的眼神。


    劉知樂看著浦庸閉目養神卻依舊輕蹙的眉心,迴想著方才他的話語,心裏五味雜陳。


    原來,當日的那聲沒有停頓的命令和那絕情一刺,不是不在乎她的死活,相反,正是為了讓她活。


    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要讓她活?她活著對他有什麽好處?還是說,他隻是單純的想讓她活著?


    還有,到底是什麽原因,讓太子親點她呢?


    會不會是那個“好心人”?


    不,那個人再沒出現,況且,那人如果真的神通廣大到和皇宮有關,她劉知樂一介平民女子,用得著對她如此?


    算了,別再想了,那就是一個好心人而已。這一次的事,肯定是石閔的仇人。


    劉知樂百思不得其解,她想,有機會,她一定要找他問問清楚。


    馬車停了。


    浦庸和劉知樂先後下了馬車。宮門前,站著身著盔甲的少年,他的身旁,是一個年約十七八歲,身材高挑,麵色溫婉的女子。


    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石閔的妻子董氏。


    劉知樂看去的時候,那董氏不知說了什麽,正看著少年掩麵而笑,少年的臉上,也掛著淺笑。


    劉知樂微微一愣。


    少年看了過來,隻是一眼,便錯開眼去,朝浦庸點了點額,便提步往宮門而去,那女子跟隨其後。


    浦庸和劉知樂加快了步子,不時,便追上少年。


    “將軍,夫人。”浦庸近一步走近少年。


    少年微微側頭,身邊的董氏點額而笑,臉上因笑而勾出一個好看的梨渦。


    劉知樂的心,沒來由的一堵,看向少年。


    原來他成親了啊!


    劉知樂的腦子有一瞬的反應遲緩,等她醒轉過來時,少年與浦庸的對話已然結束。而她們也來到了一個人源滿座的院落。


    眾人因少年的到來,紛紛起身打著招唿。


    “石將軍。”


    “見過將軍。”


    “將軍與夫人真是鶼鰈情深啊!”


    ……


    “呀,石閔來了,來來來來,快來這邊坐。”


    一路的恭維,這一聲石閔喊得突兀,劉知樂尋聲看去,一個身著玄色錦服,而立之年的太子石宣正笑看著石閔。


    石閔單膝著地,劉知樂也跟著跪。


    “臣,見過太子殿下。”


    “快起來,在自家院裏,就不必拘禮了。”


    “謝太子殿下。”


    石閔起身,撿了個空位而坐。


    浦庸領著劉知樂,站在石閔夫婦身後。


    前麵又說著什麽,劉知樂隻顧聽著。盡管她很想再看看太子是何許人也,但想到浦庸的吩咐,眼睛不敢到處亂看,隻低著頭,聽著大家談笑,天王,皇後到,跟著眾人跪,獻禮,接著天王講話,上菜,歌舞。


    不知過了多久,劉知樂隻覺得自己站得腿麻,仍低著頭額。


    眾生喧鬧中,劉知樂和宮裏的無名小卒們的頭額,似要低到塵埃。


    劉知樂聞著肉香,細算著時辰。


    突然,天王的聲音再次響起。


    “眾愛卿,想來大家歌舞賞了,也吃飽喝足了,現在,有盤菜要讓大家品鑒評鑒。”


    說完,旁邊的大監雙手一拍,幾十個宮女魚貫而出,每人手中端著一個碩大的金盆,金盆上麵蓋著紅色薄紗。


    熱鬧,瞬間消失,場上立時靜若處子。


    劉知樂心下好奇,用餘光看去。


    隻見,宮女們把金盆放在各大臣的桌上,那大臣便身發抖,卻不敢坑聲。


    如是一翻,當那金盆放在石閔桌前時,劉知樂透過薄紗似乎看到了一個少女的人頭!


    雖然,對於羯族戰時把女人當作雙腳羊這事劉知樂早有耳聞,可親眼所見這還是頭一遭。


    當那薄紗被宮女掀開之時,劉知樂看清楚了。


    那的確是個少女的人頭!頭發被梳上了完美發式,蒼白的臉上,上眼皮被針線連著拉掛在頭上,看起來,像睜開的模樣,隻是那眼珠已是一片死寂般的灰暗。


    劉知樂嚇得身顫抖,浦庸立時拉著劉知樂的手腕,狠狠的用力。


    劉知樂一陣吃疼,總算控製住不讓自己尖叫出來。


    “現在,哪位卿看出端倪的,可以告訴本王,這盤菜,該取個什麽名字?”


    這話一出,眾人皆愣。


    坐在離石閔不遠處的石鑒卻哈哈大笑著站了起來。


    “父王,你看他們一個個嚇得,兒臣可是看清楚了,兒麵上這盤菜,是方才的領舞之人,對吧?”


    天王石虎讚賞地看著石鑒。


    “哈哈,鑒兒好眼力。”


    隨著石虎一誇,眾大臣起身符合:“義陽公好眼力!天王萬福。”


    隨著這聲義陽公,劉知樂才搞清楚這說話之人的身份,原來,這義陽公正是這次隨軍迴營,同為五大將軍之一的那個陰狠王爺石鑒。


    石虎被恭維得很是愉悅。


    “那你說說,該取個什麽名好?”


    石鑒笑道:“父王,兒是粗人,要論學問,兒哪比得上太子殿下?”


    語畢,看向太子石宣,道:“二哥,你再不說話,三弟可就讓人看笑話啦。”


    石宣笑著起身,向石虎行了禮。


    “父王,不是兒臣推脫,是兒剛發現了一個比菜中人更俊上幾分的小廝,這……想著他,就說不出讚美這個的話嘛!”


    他說話時,指著眼前的人頭,很是為難。


    “哦?太子殿下可是發現什麽好玩的了?”


    這一次,說話的是一個無盡妖嬈的聲音,那紅衣婦人坐在皇後的側麵,一副雍容之態,然將皇後的風頭蓋了過去。


    放眼整個皇宮,除了那位曾經的皇後,就算如今被廢為東海太妃,還依舊聖寵不衰的鄭櫻桃,還能有誰?


    天王見自己的愛妃如此有興致,也來了興趣。


    “宣兒,你倒是說說,這麽個俊廝,現在何處呀?”


    石宣笑道:“正在堂中。”


    說完手輕輕一指,所落之處,竟是劉知樂。


    劉知樂看著這瞬間如箭一般射過來的目光,隻覺得自己被扒了一層皮那麽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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