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過來,這幾日怎麽沒有見到你家將軍呢?她人呢?”慕容燁叫住了正從屋外經過的陳榮,問道:“這幾天陰雨連綿的,出也出不去,怎麽連個人影兒也沒見著?”


    陳榮嘟了嘟嘴:“我哪知道啊,不過八成是和薑統領在一起呢吧。”


    慕容燁找到何嘉的時候,果不其然正是和薑羽在一起,兩人皆著便衣,麵前擺著一局棋,看樣子正在談笑風生,映著屋外瓢潑的雨聲,頗有幾分“閑敲棋子落燈花”的雅致意韻。


    哼!


    礙眼!


    慕容燁盯著何嘉臉上一抹不甚明顯但非常真心的笑容冷冷的想。


    兩人看到慕容燁,皆是一頓,尤其是薑羽,驚的身子微微往後一仰,似乎被人撞破了什麽好事。


    慕容燁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從上到下從下到上直勾勾的盯著薑羽看,總想看出點兒什麽蛛絲馬跡來,好坐實了自己內心的猜測。


    薑羽可不知道他的想法,隻感覺九皇子的目光越來越炙熱,帶著一點陰測測不可言說的奇怪,如鋪天蓋地的網一般撲了過來,籠罩在他身上每一個角落,霸道的穿骨而來。


    他打了個寒戰,緊了緊自己的衣襟,卻覺得自己身上的衣服並不能很好的起到蔽體的作用……


    旋即又想起了不久前殿下低沉著嗓音和他探討喜不喜歡男人這個問題……


    殿下你好,殿下再見。


    薑羽來不及拽上何嘉,一邊給她一個“兄弟你原諒我真不是故意要跑的實在是九皇子殿下的目光太奇怪了一直在我身上掃來掃去啊啊啊啊啊啊好可怕我覺得從長相來說你比我安許多別怕別怕我先走為敬”的眼神,一邊對慕容燁拱手:


    “想來殿下有要事與何將軍商議,末將先行告退。”


    何嘉聽到此句,隻好直起了本來想要一起告退的身子,麵無表情的瞥了薑羽一眼。


    薑羽仰頭望天:兄弟,對不住,我看不見你。


    慕容燁甚感欣慰,挺好,識時務者為俊傑,不錯不錯,並決定善心大發一迴。


    “哎……”


    話還沒說出口,薑羽就一陣風的逃出了門,然後毫無懸念被屋外傾盆大雨澆成了個落湯雞。


    慕容燁慢悠悠的把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幾個字補上:


    “下著羽呢,記得拿傘。”


    可憐的薑羽在雨中腳步一滑,險些栽倒在地。


    何嘉不動聲色的慢慢收著棋盤上交錯縱橫的黑白棋子:“你來做什麽?”


    “自然是有事的。”慕容燁瀟灑的一撩袍子,帶起些淡淡的清甜香氣,在陰雨纏綿的天氣裏仿若忽然劈開了一道彩虹,令人眼前一亮,心中輕快不少。


    何嘉乍然聞到俗世間撲麵的香氣,細細的分辨片刻,感覺並不像是一般的脂粉俗香,帶著點說不出來的清新馥鬱,高達曠遠。


    很適合他。


    慕容燁笑眯眯的看她像個小狗般抽抽鼻,姿態是罕見的可愛:“你幹嘛呢?”


    “我一直覺得男子用香很俗很娘。”何嘉一粒一粒的拈起棋子,語調沉靜。


    “那今日你可要改觀了。”慕容燁托腮微笑,眼波瀲灩招搖:“這是撒馥蘭香,我從《香乘》上看來的古香方:取沉香三兩五錢,龍腦二錢四分,龍涎五分,檀香二錢,唵叭三分,麝香五分,撒馥蘭一錢,排草須二錢,蘇合油一錢,甘麻然三分,薔薇露四兩,榆麵六錢,製成香餅雨天焚之,有清新凝神,祛除濕氣之效,喏——我給你也帶了好些,即便你用不慣香,熏熏衣服也是好的。”


    她終於整理好了棋盤,抬眸對上他,麵色冷淡:“不,太娘。”


    慕容燁:“……”


    一個銀質絞絲雲紋熏香球直直的伸到何嘉麵前,伴隨著慕容燁有些鬱悶的聲音:“我就怕你又挑這樣那樣的借口不收,給,這個不娘!也不麻煩!不用焚燒!隨身帶著就行!”


    深藍色的絡子顫顫悠悠的晃來晃去,何嘉眼底略略浮現出細微的笑意,正準備伸手接過去——


    馥鬱清甜的香氣微微一蕩,人影一閃,熏香球又收了迴去。


    何嘉冷淡的拿眼睛橫著慕容燁。


    後者壓根沒瞧她,自顧自的收迴了熏香球,自顧自的站了起來,自顧自的整理了衣袍,然後理順了綴著的深藍色的瓔珞,走上前兩步,微微彎腰,伸手就去扯何嘉的腰帶——


    何嘉沒動。


    一瞬間所有的感官都被無限放大,衣袖摩擦發出的“簌簌”輕響,撒馥蘭香清甜凜冽的馥鬱味道兜頭罩了下來,屋外天氣陰沉,屋內燭光明亮,都被他的身形模糊了去,隻剩近在咫尺清淺溫暖的唿吸,如瓷如玉般的細膩肌膚,漆黑眼睫專注而深沉,一向上揚的菱角紅唇此刻微微緊抿。


    她盯著慕容燁的白嫩耳垂,腦海中有些混亂。


    這模樣也生的太好了些吧……


    若是放在小倌倌苑裏,起價最起碼得五十萬兩黃金吧……


    慕容燁根本不知道何嘉的腦海中在胡思亂想什麽,隻是專注的將那熏香球牢牢係在何嘉腰上,本來是一個十分簡單輕鬆的動作,卻幾乎將他逼出汗來——


    初夏時節人本就脫去的厚重的衣裳,她又隻著便服,腰帶束的略緊,慕容燁以為自己能夠將掛繩輕易穿過,卻發現不行,隻好借助手指穿過腰帶,這不碰不要緊,輕輕一碰之下才知道手指下的身體是多麽的柔軟而又富有活力,薄薄的熱意透衣而來,驚的他幾乎握不住手中的熏香球。


    骨骼硬朗而肌體柔軟,這就是她。


    慕容燁有些怔愣,像是看見巍巍高山間的淙淙溪水,又像是皚皚白雪下的樹木青翠,是一切凡塵俗世險惡猙獰後的人間溫軟,是最珍貴的所在,也是最隱蔽的所在。


    他長籲了一口氣。


    然後手下不再遲疑,動作輕柔迅速的係好熏香球,甚至還打了個漂亮的結。


    淡淡的撒馥蘭香彌漫開來,何嘉猛然迴神。


    剛剛發生了什麽?


    他,慕容燁,當朝皇後嫡子,金尊玉貴的九皇子殿下,親自彎腰給她係熏香球!


    說不感動都是假的,最令何嘉動容的不是他送的禮物,也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的這份小心妥帖的心意。


    世人皆以為她是兒郎,時間久了,堅強的過了頭、冷硬的過了頭,連她自己都忘記了什麽是柔軟,而現在有一個人卻用行動告訴她:這世間還有馥鬱的香氣和溫情,還有可以值得信賴放心托付的人,也還有從小到大不變的情誼。


    何嘉漸漸紅了眼眶。


    燈火闌珊間,窗戶上映出兩人的身影,仿若相依相偎。


    俗世靜好,莫不如此。


    ==


    錦州城陳府牆頭上——


    “我說,咱們兩個都不會武功的,你拉我來幹什麽?”何嘉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蓑衣,壓低了聲音厲聲說:“我今天就不該一時腦子糊塗答應你來什麽夜探陳府,你手下那麽多暗衛,隨便哪個不比我強?”


    牆頭上的另外一人轉過臉來,眸子被雨水衝刷的波光粼粼,正是慕容燁:“我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卻又說不上來,隻能親自來一趟看看,噓,別說了,快跳。”


    何嘉咬咬牙,跟著跳了下去。


    大雨“嘩嘩嘩——”的下著,磅礴的雨聲擋住了一切雜音。


    書房的門被悄無聲息的推開了。


    “你翻這邊,我翻那邊。”慕容燁眯著眼,借著門外的月光和時不時的閃電將屋內的布局看了個大概,進門轉過一個百寶架,左手邊是書架,右手邊是桌子,屏風後是一個軟榻,他迅速的伸手指了指書架與桌子。


    何嘉悄無聲息的點點頭。


    慕容燁沒有著立刻去書桌旁翻看,反而一轉身,垂眸拿了一件百寶架上的珍品,細細摩挲了片刻,然後原封不動的放了迴去。


    “果然……”


    隨後他又走到書桌旁,打量了一下桌椅的高度,毫不遲疑的坐了上去。


    何嘉手中捧著一本書,書頁內側赫然夾著一摞房屋地契,她沉聲道:“找到了!”


    慕容燁沒有抬頭,手指在桌麵上快速的翻動著一疊案牘:“查查價值多少。”


    她剛想再從頭到尾的查看一遍,就聽見屋外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細細簌簌,直朝書房而來。


    慕容燁霍然抬首,與何嘉目光相接。


    有人來了!


    難不成是被發現了?


    何嘉電光火石之間腦子裏過了千百種想法,下一秒就見慕容燁對自己打了個手勢。


    書房之中重歸寂靜。


    此時腳步聲已到了門口——


    何嘉最後一扯自己落到軟榻外邊的蓑衣,摒住了唿吸,悄悄觀察著外邊的動靜。


    然後她渾身一震,瞪大了眼眶,直直的看著屏風鏤空花紋下的點點亮光……那是他們攜帶進書房從蓑衣上滴落的雨水!


    不用想都能知道,這水跡一路滴灑,跟隨著二人的腳步,一道通向書桌,一道通向內室軟榻!


    甚至書架上的書,百寶架上的古玩,都會留下印記,出賣他們!


    此刻屋外來人不明,她也不敢貿然動作,甚至不能通知慕容燁,隻能咬緊了牙關。


    等!


    隨後她就聽見腳步停在了書房門口,有人帶著狐疑的聲線,語調微微上揚:


    “嗯?有人來了?”


    是陳昱成。


    何嘉閉了閉眼。


    門外一陣騷動,接著傳來了侍女的哭喊聲:“老爺,老爺,求您去看看林姨娘吧,她實在是受不住了啊,老爺,求您發發慈心,奴婢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才去私自請了郎中來給姨娘看診,老爺要打要罰奴婢都認,隻求老爺看在姨娘肚子裏的孩子的份上去看一看吧……”


    陳昱成站在書房門前猶豫了片刻,他望了望一片漆黑的書房,又看了看侍女哭慘著的臉,抬腳去了後院。


    嘈雜聲漸漸遠去了,何嘉從床榻下鑽出,也不知道是趴的時間久了,還是剛剛過於心悸,她手腳一軟,撐在軟榻邊上,才險些沒摔倒,她定了定心神,忽然被一樣事物奪走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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