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嘉在發呆。


    這誰都看出來了,畢竟大半夜的將軍守著個漸漸熄滅的火堆,居然連個枯枝都不添,不是在發呆神遊還能是什麽?


    陳榮看看何嘉,又看看越來越小的火堆,大著膽子扔了兩根樹枝,“啪——”的爆出兩個火花,一下子驚醒了何嘉。


    “將軍你,你還好嗎?”陳榮猶猶豫豫的小聲問。


    何嘉看著他皺了皺眉;“不是讓你去服侍九皇子就寢了嗎,怎麽在這裏守夜?”


    陳榮撇了一撇嘴:“殿下那裏又是宮女又是太監的,我怎麽插的進手。下午我打一盆水來給殿下洗手,一個太監公公把我攔下來,說什麽水太涼,第二次又說水太熱,第三次說什麽連個花露都沒有,會傷了殿下的手。太監嗓子細的很,叨叨叨的,我聽著實在頭疼,想著服侍的人也不缺我一個,就跑了出來。將軍,你說人洗個手還要什麽金盆花露?殿下在軍營的時候也沒有這麽多要求啊?”


    沒有迴應。


    他疑惑的看向何嘉,半晌,卻聽何嘉似乎很是艱難的問:“你有青梅嗎?”


    陳榮咧著嘴高高興興的一笑:“有!我們村兒隔壁的翠兒和我從小一起長大,年前已訂了親,就等我迴去成親呢!”


    “那……”何嘉有些猶豫:“我問你,若是……若是你知道她其實在利用你,或者說她其實接近你是有別的目的,你當如何?”


    陳榮撓了撓頭:“翠兒和我從小一起長大,不會存壞心思的,哪怕她真的在利用我……”


    何嘉不自覺的握緊了手中的樹枝。


    “那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或者她這樣做是對我有利的,不管怎麽做,我都相信翠兒不會害我!”


    “你就這麽確信?”


    陳榮自得的笑了:“那必須啊,我倆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何嘉沉默不語,片刻後才喃喃道:“你說的不對,小時候的事情,作不得真。哪怕小時候再有交情,大了,心思也就難猜了,哪怕萬一有一個壞心眼,人就會陷入到萬劫不複的境地。沒有誰會心意不求迴報的對另一個人好,爹娘養你是為了家族榮耀,兄弟姐妹相處是為了日後扶持,更不必說聯姻琴瑟之好,都是自私自利的,人心是冷的,是黑的。”


    陳榮聽了不服,漲紅了一張臉,梗著脖子想要反駁,卻突然瞥見自家將軍一張臉煞白,嘴唇堅硬的抿成一條直線,眼中的寒意像是千仞山上積年不化的冰雪,身形倔強挺拔又搖搖欲墜,這讓他想起幼年常見的行走在懸崖邊上的羈旅商人,帶著滿腔孤勇,孤注一擲的走上一條不歸路。


    何嘉忽地轉身走了。


    怔楞間陳榮看見無邊夜色中一點瑩瑩的亮,凝神細看,原來是慕容燁不知道什麽時候從車攆中走了出來,身上的玉佩在黑暗中散發著柔和的光芒,他正想說什麽,卻見慕容燁眼眸追隨著何嘉離去的身影,化不開的是同這黑夜一般的墨色,看不清麵容。聒噪蟬聲中,不知是誰輕輕的一聲歎息,在夏夜中像是一朵不合時宜的開敗了的殘破花朵,擦著唇畔緩緩又無情的偎依在地,濺起幾粒塵埃。


    ==


    越往東南方走,天氣就越悶熱,幾場雨下過根本不解粘膩,反而更添潮濕,隨行隊伍中的不少宮女太監都有些吃不消,前行速度也是一慢又慢。


    禮部侍郎楊守節不禁有些著急,抬頭望了望天,對何嘉說:“何將軍你看,這天氣是越來越熱,我們若是不加緊步伐,暑氣漸盛,雨水也越來越多,隻怕趕不上迴京的好日子了啊!”


    何嘉不緊不慢:“這話大人應該對殿下說去,我一個從四品將軍,孤身一人進京敘職,這車隊裏可有人聽我的?”


    楊守節尷尬的笑了兩聲:“將軍說笑了,前些日子出了那事,現下怕是殿下看著我這張老臉厭惡的不行,我也不敢腆著臉再去惹殿下不快,還是您與殿下談得來,殿下也願意聽您的,按著吉日進京,於你我都有利而無弊,您看呢?”


    何嘉懶得跟他廢話扯皮,也不願去見慕容燁,隻推說自己還有要事,先行離去。


    天際悶悶的傳來幾聲雷,誰也沒有注意。


    “前邊走到哪兒了?”


    慕容燁撩開車攆的簾帳,問隨行的陳榮。


    陳榮一手扯著衣領散熱,一手扇著風:“過了前邊這個山穀就是錦州城了。”


    正說著話,卻見一隊精悍的人馬風一般的席卷而來,馬蹄聲清脆統一,恍如擂鼓,盔甲在日光下熠熠生輝,為首一人身披薄甲,騎白馬,手中一杆紅纓槍迎風招展,雖看不清麵目但身姿清雋有力,張弛有度,氣度不凡。


    見這隊突然出現的人馬直直的撞了過來,隨行隊伍內爆出一陣躁動的手忙腳亂的唿聲。


    “噠噠……”同樣急促的馬蹄聲,慕容燁眼尖的看到一個騎棗紅色戰馬的人影從車隊中一穿而過,卻是何嘉。


    慕容燁心下暗覺奇怪,何嘉生性冷淡,很少見她有什麽大的情緒波動,尤其是這幾日,陰鬱簡直是寫在了臉上,此刻居然如此積極的迎了上去,難道是遇到了什麽認識的人不成?


    他正奇怪著,下一刻何嘉同那白馬上的人居然打鬥了起來,刀槍相擊,很是響亮。


    “喲!”陳榮興衝衝的喊了一嗓子:“原來是薑統領!居然在這兒碰到了故人,那可真是巧!”


    還真是認識的?!


    見陳榮都認識,慕容燁更困惑了:“誰?什麽薑統領?”


    “就是薑羽薑統領啊!”陳榮話語間很有些歡喜之意:“他是天翔軍重步騎軍的統領,手下七萬精兵,父親又是西北總督,家世顯赫,但為人從不驕矜,十分可親。南政國一戰他與我家將軍結下了深厚的情誼,兩人都戍守邊疆,平日裏好不容易見一麵,倒要先過上兩迴手。今日倒是巧,估計這會兒將軍也是高興的不行呢!”


    如果連陳榮見了都這般歡喜,那何嘉心裏指不定有多高興!


    慕容燁莫名的有些酸,凝神細看剛剛還打的如火如荼的兩人不知什麽時候收了手,正暢快的並肩交談著,兩匹馬也是脖頸交纏,難舍難分的好模樣。


    什麽話非要肩碰肩頭抵頭的說!


    不端莊!


    當著他的麵!結黨營私!拉幫結派!


    明明已經是他的人了!還敢再亂勾搭別的男人!


    他看在眼裏怒在心頭,一口貝齒咬的“咯咯”作響。


    “這是多麽好的兄弟情啊!”偏偏陳榮毫無察覺九皇子殿下的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心思,單純的咂咂嘴,感歎道:“要是我也有個這麽友愛的兄弟就好了。”


    去他娘的兄弟情!


    這是壓倒慕容燁的最後一根稻草,他腦子中的理智轟然消散,一把摔下車簾,語意森然:“三八呢?給我滾出來!”


    一張俊臉憑空從車頂探出來:“尊貴親愛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清爽不油膩的主子,發生什麽事情了嗎?你看上去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去給我殺個人!”慕容燁從牙縫裏擠出來幾個字。


    “呃……”三八有點語塞:“主子這不是你真心話吧,我昨天跟五一九九打賭,賭你會忍不住先和何嘉將軍說話,結果差點把寢衣都輸了去,這種活兒主子你要喊就喊初七那小子吧!”


    說完就縮迴了頭。


    慕容燁生生被氣出了幾聲冷笑,連聲道:“好好好,現在一個個都真是漲了大本事了,管不了了!我親自去!”


    結果下了車攆還沒走兩步,就迎麵碰上了騎馬而來的何嘉與薑羽。


    他想了想,轉身上了車攆,端正了身姿,目視前方。


    “你們這殿下,倒是有趣。”薑羽忍著笑,側身對何嘉低語。


    何嘉冷哼一聲:“話可不能亂說,怎麽就成了我家殿下了?”


    薑羽奇道:“哎——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啊!我說的是你們殿下,什麽時候說你家殿下了?”


    何嘉一啞,不耐煩的說:“反正都是一個意思!”


    “這又從何說起啊?難不成……”薑羽拉過何嘉的韁繩,與她頭碰頭耳語:“你站隊了?”


    何嘉默然。


    薑羽歎了一口氣,拍了拍她的肩。


    這一幕落在別人眼裏那是兄弟和睦,在慕容燁眼裏那就是公然的紅杏出牆!


    “我沒招惹你們殿下吧?怎麽他看起來像是要吃了我?”薑羽有些納悶,眼看著越來越近了,利落的翻身下馬,半跪在地:“天翔軍重步騎統領薑羽,見過九殿下。”


    慕容燁甩了甩湖藍色衣袖,語調冷淡:“我可不記得隨行車隊裏有個什麽薑統領啊。”


    “殿下恕罪。”薑羽禮數行的穩穩當當:“末將於半月前被召京敘職,行路匆忙,今看見殿下車攆,知道是一道迴京的,不禁心生親近之意,貿然來訪,還請殿下不要見怪。”


    “心生親近之意……”慕容燁翻來覆去把幾個字細細咀嚼了一遍:“薑統領是對本殿下心生親近之意啊,還是對車隊裏的某個人心生親近之意啊?”


    何嘉臉色有些不豫。


    “殿下天人之姿,末將自然是對殿下親近了。”薑羽咧嘴微笑:“早就聽聞九殿下天資聰穎,薑羽欽慕已久,今日有機會與殿下一見,才知所言非虛。”


    慕容燁慢條斯理的點點頭:“是嗎,可是薑統領,本殿下不喜歡男人。”


    ------題外話------


    慕容燁:和我一起的人=我這一派的人=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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