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娘娘今日身體不適,已經歇下了……”殿門前的值夜嬤嬤不著痕跡的攔住來人。


    身著明黃色龍袍的人腳步頓了頓,似是發出了幽幽一聲歎息:“朕就想來看看她……也不行嗎?”


    嬤嬤沒有再說話,隻是將身體深深的伏在來人腳下,如同低到了塵埃裏的一座石像,俯首之間卻有著剛烈的弧度,鮮明的傳達了拒意。


    “果然是她的人……”皇帝不怒反笑,臉上微微露出些極為罕見的懷念色彩:“真是像極了她的性子。罷,罷,朕就不打擾了,讓她好好睡一覺,燁兒走了這麽久,她整日吃不好睡不好的,朕就在殿外守著她,這總可以吧?”


    嬤嬤不敢阻攔,隻得道:“更深露重,皇上保重身體……”


    話音未落,隻聽得“吱呀——”一聲,殿門開了,一個孤零零披著單衣的人影沉默站在陰影中。


    皇帝大喜,卻又小心翼翼道:“璿璣,是不是外麵聲音太大把你吵醒了?沒事沒事,朕保證不會了,你快去睡吧啊,別著涼了,快迴去吧。”


    那人沒有動,也沒有說話,過了片刻,抬起了手臂,手心朝上,手指微曲,指尖染的丹紅朱蔻綺麗明豔,婉伸成一個邀請的姿態。


    看到此,哪裏還有不明白的?隨行的起居官取出筆在《皇帝起居注》上寫道:


    “帝於丁卯月甲辰日宿於後宮,悅。”


    ==


    遠在西北平壤縣的九皇子慕容燁根本不知道自家父皇母後剛撒了一大把狗糧,他正忙於慌亂的東跑西奔,躲避著寒光閃閃的劍芒。


    誰能想得到剛剛一出西杉國邊境,連城頭的匾額都還清晰可見,一群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黑衣人一擁而上,刀光劍影的就要往他和何嘉身上招唿,腦門上就差刻著幾個金光閃閃的大字:我來殺你!


    何嘉反應倒也迅速,一腳把他踹下馬,劍尖一揚就開打。


    隻是苦了慕容燁,一彎腰堪堪躲過刺向他心口的利刃,然後一個大劈叉再加上一百八十度旋身,完美閃避。


    還沒等他喘上一口氣,瞥見不遠處的寒光,隻好怒吼一聲:“又來?”


    這邊慕容燁躲得吃力,那邊何嘉也不容易。


    對方人數眾多,出手就是殺招,且訓練有素,組織嚴密,根本不像是臨時起意的劫財之輩,很明顯是有人蓄意為之。


    衝他?衝她?


    來不及細想,何嘉朝慕容燁的方向大喊道:“小心!保護九皇子殿下!”


    ?


    慕容燁先是一蒙,隨即也扯著嗓子朝她喊了句:“放心!殿下沒事!他們從西門走了!”


    ?


    現在輪到了這些黑衣人一愣,九皇子殿下難道不是在他們麵前嗎?還是說……


    趁著招式變老,何嘉一劍格開麵前幾人,拉住慕容燁就往馬背上竄。


    黑衣人一分為二,一半急忙反應過來開追,另一半看樣子是去了城西門。


    畢竟是四條腿對兩條腿,不一會兒就將那些追兵遠遠的甩在了身後。


    慕容燁後背緊緊貼著何嘉的前胸,總覺得熱的像是要燒起來了一樣,想起某個部位的特殊性,更是身都不自在,隻好趕忙轉移話題:“我說你這個人是不是演戲有癮啊,你想沒想過萬一我沒明白你的意思露餡了怎麽辦?對不上口供多尷尬啊!”


    何嘉目光緊緊的看著前方,整個人繃成一條筆直的線,冷冷吐出三個字:“沒想過。”


    他一愣:“你這麽信任我?”


    這下何嘉終於給了他一個眼神,卻是毫不掩飾的嘲諷:“不,我隻是覺得你沒有蠢到那種地步。”


    “……”


    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你這仇家挺厲害啊?”何嘉似是無意的隨口提起:“跟的倒也緊。”


    “嗯?是嗎?”慕容燁從何嘉肩頭探出去往後望了一眼,餘光一掃:“沒有跟上來啊……啊!啊!”


    “鬼叫什麽呢你,吵死了。”


    慕容燁迴過頭定定的看著她的側臉:“你肩膀中箭了……你不知道嗎?”


    “知道。”何嘉說話間眉頭蹙起不耐的弧度:“所以你別亂動了。”


    所以其實剛剛的灼熱感並不是錯覺,而是一滴,一滴從何嘉身體裏流出來的鮮血。


    所以何嘉以這個姿勢讓他別亂動其實是在保護他。


    所以,他,成了,累贅?


    慕容燁暗自咬緊了牙,忍不住瞥了又瞥近在咫尺的人:“是我拖累了你嗎?”


    原本何嘉想出聲諷刺一二,卻收到了他異常認真的目光,鮮少的沉默了。


    “那些人是衝我來的,你打不過他們,對嗎?”


    想了又想,她說:“對。”


    雖然是常年在混跡在軍營戰場之中,但畢竟是鄉野路子,哪裏比的過精心訓練的殺手呢?何嘉一出手就知道兩方之間的差距,所以才逼不得已和慕容燁騙走了部分追兵,但是追趕間,還是有亂矢射中了她的肩。


    “等到快日落之時,我會下馬休整下。”她喘息著說,神情卻絲毫不見放鬆:“看一眼我的傷口,血有沒有流到地上?”


    慕容燁慢慢的探出身子看了一眼,褐色粗布上暈開了片片令人心驚的紅痕,隻延伸到腰際,並未再往下走。


    “沒有。”


    何嘉點點頭:“沒有血跡,他們短時間之內應該是追不上來了,下馬,我撐不住了。”


    聽著她如此平靜的說,撐不住了,慕容燁心裏複雜無比,卻什麽也說不出口,默默在她下馬時伸出了手。


    結果本來順利下馬的何嘉被慕容燁好心伸出的手絆了一下,差點摔在地上。


    何嘉:“……”


    慕容燁:“……”


    畫蛇不僅添了足還順便搗了亂算怎麽一迴事?!


    她一眼掃過去就明白了慕容燁的好意,但也隻能暗自歎了口氣。那又能怎麽辦呢?還得指望眼前的這個人來幫她把箭拔出來。


    “一,二……三!”


    慕容燁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把尤帶血漬的箭遞給她。


    何嘉接過來端詳著:“箭長十寸以上,為弓用之箭,三翼三棱,箭鏃以精鐵製,杆以樺木製,羽以雕翎製,這種箭能夠在飛行過程中最大限度的保證箭矢的軌跡穩定性,殺你的人必定非富即貴。”


    “何解?”


    “從箭杆看,西杉國以杉木眾多而聞名,故箭矢製作多以杉木居之,杉木高大,種植範圍廣,生長快,木材積蓄量豐富,因而得到的較為容易,而樺木木製細膩偏軟,紋理美觀,偏於重硬,但幹燥易開裂,不耐腐不耐磨,以夾用居多。此樹在西杉國境內鮮有種植,因其耐寒性而多長於天門雪山內,若非每年邦鄰易物而不可得,但也得之甚少。所以,擁有者一般為皇親國戚或巨商重賈。從箭羽看,以雕翎製之,雕乃大型猛禽,體型粗壯,性兇猛,捕獲量稀少,堪稱有市無價,製箭者必定身份非常。從箭鏃看,鹽鐵官營,更別提精鐵,這一看便是內務局出品,此箭必定來源於宮中。”


    慕容燁默然片刻道:“此箭名為‘殺矢’,多用於近射田獵,因其最重,中則死故,名之。以前秋狩時我見過這種箭,能射穿整隻猛虎,一會兒進城後最好找家醫館看一看你的傷,別傷到了骨頭。”


    “應該沒有。”何嘉輕輕抬了抬肩膀,目光停留在染血的外衣上:“不能這樣進城,太引人注目,把你的外衣脫了,發簪解了。”


    荒郊野嶺的兩個人相對脫衣解發,真是一幅無法描述的好風景。


    “然後呢?”


    “燒!”


    ==


    “哎哎哎,我都跟你說了,鴻運客棧今天客滿了,你們怎麽還往裏進?”守門的小廝漲紅了臉,鼓起勇氣攔住這些看起來兇神惡煞的黑衣人:“你們要是再,再不離開,我就要報官了!”


    “少廢話,讓所有人離開自己的屋子,下來集合!”


    小廝氣極,正欲再爭辯些什麽,還是掌櫃的眼尖,一眼瞥見黑衣人手中澄泥填金的令牌,急忙噤了聲。


    原來這些人背後的靠山竟是那人……怪不得如此囂張……


    這樣想著,掌櫃手下卻是不敢停歇,吩咐著把樓上的住客都挨個請了下來,不一會兒,人站滿了大堂。


    “人都下來齊了嗎?”黑衣人巡視一圈,問道。


    眾人屏息,隻聽得木製樓梯又傳來一陣“吱呀”聲。


    春風穿堂而過,有兩好女緩緩相扶而來,都是雙十年華,個子稍矮的是姐姐,著絳紅滾金邊的織錦長裙,外披一層薄如煙霧的軟煙羅,額前碎發淩亂,略略掩蓋了娥眉水眸,菱唇紅潤,行走間自有一派端莊大氣。旁邊緊跟著的是妹妹,身材高挑,一襲淡青色繡蓮花的藕絲琵琶襟上裳,下穿百褶如意月裙,額前墜著一顆流光溢彩的紫晶,行動間折射著肆意的光芒,身姿嫋娜似弱柳扶風。


    忽的妹妹俯身輕輕在姐姐耳邊說了什麽,姐姐聽了後,低下頭笑了一笑,那羞澀嬌美的樣子直照進人的心尖尖裏去,眾人都呆了一呆。


    掌櫃的首先咳嗽兩聲,對黑衣人拱手說:“大人,我們鴻運客棧的人都在這兒了,客人的身份我們入住時就檢查過,實在是沒有大人要找的那兩個受傷男子。”


    黑衣人沒有搭話,冷聲道:“所有人,男的站到左邊,女的站到右邊去!”


    人群小聲的抱怨著,逐漸分開兩撥。


    剛走下樓梯的兩個女子見狀就要往右邊走去,慢慢的,挪著步子。


    人群中的男子很快就被查了個遍,並沒有他們要找的人,黑衣人頭領聽著下屬的匯報狐疑的看著大堂裏的人,驀然出聲:


    “你們兩個,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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