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的夜晚,幾片悠逸浮雲給月亮披了層薄紗。


    不多的幾顆星星,可憐巴巴地一閃一閃,爭取著露臉的機會。


    歸巢倦鳥偶爾在樹椏上,發出一兩聲低鳴。


    一些夜行的昆蟲撲棱著翅膀,從街角地縫裏鑽出來。


    或是剛剛破蛹而出,或是以成體忍耐了一個嚴冬的蟄伏。


    這些幸運兒們,唱著交友的韻曲,撲向朦朧月光映照著的春綠。


    “吱嘎...”


    大司馬府的角門閃開條縫。


    一名羽林衛的步軍都伯閃身出門,趁著還未宵禁,匆匆遁入了長安城的夜巷。


    孔永還在擔心皇帝挑的蛋會有縫。


    卻未曾想到,他自己認為的鐵板一塊,也會有裂痕。


    “哈哈哈…”


    送走來客的王莽,舒心地暢笑著走進渠氏的房間。


    “母親,那小皇帝找姑母要親衛,姑母準他拉扯幾十人。


    結果他在羽林衛挑兵時,和老狐狸孔光因為幾個罪卒大鬧了一通。


    那羽林衛中郎將孔永是孔光之侄,看那劉箕子如此駁他叔父麵子,他也是不含糊。


    最後給了小皇帝三個犯了人命的罪卒,和一個上郡邊地的募兵當侍衛官。


    其餘侍衛軍士,皆是由這四人匆忙胡亂挑選了故舊熟識的袍澤充數。


    聽說那劉箕子,給衛隊丞定了俸秩比五百石的官級。


    孔永不給個校尉,起碼也要給他個軍侯吧。結果硬是全部給的大頭兵。”


    王莽得意洋洋地衝渠氏喊道。


    一個人無論多麽腹黑無情,內心總也有他柔軟的地方。


    現在隻有渠氏和王莽在房內。


    天命之年的王莽,笑得像個天真的孩童。


    “宮裏還傳出消息,因劉箕子那兩個盧奴舊婢受了些委屈。


    他就跑去太皇太後麵前,以堂堂天子身份,去告一個小小嗇夫的狀。


    太皇太後雖然嚴懲了那嗇夫,但是麵上卻老大不高興。


    前幾天我還隱隱有些擔心,以為那小皇帝別真是受了他先祖什麽點化通了神。


    現在看來,還隻是個耐不住性的孩童罷了。”


    王莽抑不住的欣喜和放鬆,話有點停不下來。


    渠氏整天陰沉著的臉,也難得地綻出了點笑模樣。


    “劉箕子如今就是真受了他先祖點化,又能怎樣?


    想那劉邦祖上劉累,不過是個替孔甲豢龍的老奴。


    劉邦運佳,逢秦末亂世竊得了這天下之位。


    我們王氏,原是由齊國君主田氏,易姓而來。


    再早些,更是軒轅黃帝的門枝。


    比祖宗也不怕他。”


    渠氏笑吟吟地望著兒子,很滿意夫家祖上的榮耀。


    “你說那孔光在羽林衛大營,和劉箕子爭吵了起來?”


    緬懷完夫家榮耀傳承的渠氏,眉頭又稍皺了起來:


    “這不太像那老狐狸平日行事之風啊。”


    “母親多慮了,孔光和劉箕子在羽林營大門外,遇到那三個犯卒的母妹跪地叫屈時,二人就已發生爭執。


    當時孔光確實紅著麵退縮迴去,讓那劉箕子到底是風光了一迴。


    入營後孔光要以軍法處置犯卒,劉箕子又跳出來橫遮豎攔。


    想那孔光古稀之年,也是幾朝的老臣了。


    被這孩童三番五次折辱,就是泥人也要激起三分土性。


    二人爭執不下時,孔永不想手下親信軍官被劉箕子調走。


    順著劉箕子的話,就把這三名犯卒給他充了侍衛官。


    這可不是貽笑大方嗎?”


    王莽得意地道。


    “以前你怕你姑母麵上不好看,放了羽林衛這支軍給孔光。


    老狐狸安排了他侄子領軍。


    經此一事,羽林中郎將孔永和劉箕子必生齟齬。


    老孔光不用理他,這孔永倒是可略施善意,看看其可有投效的心思。”


    渠氏沉聲吩咐。


    “孩兒記得了。本來這羽林衛,被虎賁期門郎和北軍八營夾在中間。


    想著要不要它無甚緊要,現如今有機會收歸已用,自然是更好。”


    王莽應聲道。


    幾人歡喜幾人愁。


    正當王莽母子歡欣鼓舞之時,跨院臥房內的王宇夫妻相對坐在塌上歎著氣。


    一燈如豆,塌上的床幔高高挽起。


    天氣漸暖,窗戶拿杆撐了個小縫。


    微風順著窗縫溜進來,吹的那小小的燈火苗不停變幻著形狀。


    “聽父親宮內耳目迴報。暴室嗇夫意欲淫辱小皇帝從盧奴中山國帶來的小婢。


    劉箕子命新調的親衛,將暴室嗇夫毆去了半條命還不罷休。


    次日又跑到太皇太後那裏,逼著姑祖母將那嗇夫判了腐刑發配郡國。”


    王宇邊說邊歎氣:


    “小皇帝才十二歲,行事就如此心狠。而且還隻是因為他的兩個舊日婢女。如若皇帝長大後,為他母、舅...”


    “你今日出去宴飲,可是見過我兄長了嗎?他和衛氏國舅聯係上了?”


    呂焉也緊張地聲音有點發抖。


    “聯係倒是聯係上了。據說那中山國衛氏,也經常上書乞求姑祖母。


    希望準其入京,伴於小皇帝左右。可惜每次書信,都是石沉大海。


    郡國上書,都要經過尚書令及大司空,才能到達中樞宮禁。


    如今尚書令和大司空甄豐,都是父親的人。


    這書信能不能到姑祖母眼前,都未可知。”


    王宇對他父親的做法頭疼不已。


    “那可如何是好?”


    “也不是全無辦法,如今姑祖母和父親最忌諱小皇帝母、舅迴來,會讓丁,傅二後故事重演。


    我準備修書一封,讓舅兄著人帶給衛後。


    讓那衛後上書痛陳丁、傅二後罪過。而後再墾求太皇太後準其入長安,和小皇帝骨肉團聚。”


    “衛後書信,不是投不到姑祖母麵前嗎?”


    “舅兄如今結識了敬武大長公主的後子薛況。


    姑祖母常召敬武長公主入宮敘話。


    薛況答應,如有中山國上書。他就托敬武長公主,直接帶給太皇太後。”


    “敬武大長公主和父親勢同水火,此事和她牽連,一旦事發...”


    “如今顧不得了,我會盡量小心行事。”


    “嗯,早點歇息吧。”


    “好!”


    王宇起身到幾案前,輕輕吹滅搖曳著的燈火苗。


    又趁著窗戶映進的淡淡月光摸迴塌上。


    浮雲散去,月亮脫了麵紗,月光益發的明亮起來。


    窗外春蟲的啾唧,還顯得那麽生澀短促,遠處偶爾傳來陣陣犬吠。


    塌上一聲輕輕地歎息。


    元始四年三月初三,皇帝劉衎大婚後第一個大朝會的日子到了。


    劉箕子一大早就被黃德叫了起來。


    紫雲和杜鵑在後殿的偏院裏配了房舍。


    按製,宮女四人或六人一舍。


    劉箕特地安排少府,給她倆單獨安排了一間寢舍。


    雖有寢舍,兩個女孩每晚還是設一簡榻,輪流歇在劉箕寢榻的屏風外。


    以便隨時侍候掌燈、起夜。


    劉箕哪裏消受得了這等待遇?


    推脫吧,又不合適。


    還好這副身體正值少年,不需起什麽夜。


    要不然還得偷偷摸摸地,怕驚醒了睡在屏風外的丫頭。


    紫雲和杜鵑先行在寢舍洗漱,然後來幫劉箕梳頭束發理冠。


    朝服冠帶整飭完畢,劉箕忍不住站在銅鏡前顧鏡自憐一番。


    別說這袍服一上身,還真頗有些君臨天下的感覺。


    “陛下真好看。”杜鵑癡笑著傻傻地道。


    “這種天下官民都知道的事情,以後就不用再感歎了。”


    劉箕故作嚴肅地開了句玩笑。


    紫雲、杜鵑和黃德都禁不住撲哧一笑。


    老黃德在劉箕麵前一直是副笑模樣,這一笑無非嘴咧的更大一些。


    倆姑娘可是講究形象的人,一發笑自然的抬手遮住嘴巴。


    兩雙小手,指頭紅腫布滿凍瘡。


    剛剛束發時,劉箕就感覺到她倆的手有些粗糙。


    念著是她們這兩年粗活做多了也沒細想,更沒抬眼去看。


    現在看到了,心疼不已。


    “這都是在暴室裏洗衣弄的?”


    劉箕輕輕抓住杜鵑的小手問。


    杜鵑趕緊將小手抽迴,縮進了衣袖。


    然後雙手背到身後,扭著身子:“冬日水冷,手常浸冷水就都凍傷了。指頭都腫得像個小蘿卜似地醜死了。”


    “那以後你們的衣物也不要自己洗了,迴頭讓使役宮女一起收了拿去暴室洗。”


    劉箕貼心地安排。


    “才不要。現在我和雲姐姐有了自己的寢舍。昨日還有人來幫我們量了身架,要給我們發放幾身新裙服呢。


    莫不說暴室不洗宮女的衣服,就是她們給洗,我們的衣服也不要別人洗。”


    杜鵑鼓著小腮幫,哼一聲道。


    劉箕看她爛漫可愛,湊上去嬉笑著臉低聲調笑道:


    ”好的好的,不讓別人洗,朕幫你們洗。”


    得,又來了。


    “陛下!”黃德收起笑容,擺出一副苦瓜臉。


    紫雲、杜鵑自幼在黃德調教下長起來的。


    看到黃德不快,二人忙收了笑容,低頭含胸退後兩步唯唯不敢做聲。


    劉箕弄個老大沒意思,又想起來前幾天和黃德無聊對坐的那半天。


    狠狠的剜了這不通風情的老宦官兩眼。


    “陛下,時辰不早了,起駕吧。莫讓百官等久了,如落在太皇太後後頭更是不妥。”


    黃德假裝沒看到劉箕那吃人的眼神。


    “擺駕宣室殿。”


    劉箕拿黃德沒辦法,一擺手無奈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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