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艾、裴秀決定奔襲參合陂的時候,曹芳剛剛收到鄧艾請裴秀為軍師的上書。


    鄧艾的請求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


    你挖人挖到天子腳底下就也罷了,還敢強人所難?


    如果不是強人所難,裴秀豈能答應。


    裴秀是黃門侍郎,雖然秩俸隻有六百石,卻是天子近臣,比你的軍師有前途多了。


    麵對群議洶洶,曹芳很淡定。


    他決定接受鄧艾的建議時,就知道鄧艾會給他帶來各種各樣的難題。這人在軍事上是奇才,在政治上卻是白癡。他的眼裏隻有勝利,根本不考慮其他。


    因此,他認為鄧艾請裴秀為軍師也是出於實用。


    裴秀熟悉附近地形,是一個合格的參謀。他既然能主動從美稷趕到鄧艾的軍中,自然也是出於建功立業的目的。


    裴秀對功業的熱衷,超出許多同齡人。


    衛瓘就沒這興趣。


    既然如此,那就沒必要糾結程序上的細節,追究鄧艾的責任。


    在曹芳的示意下,荀勖出麵表示支持,壓下了異議。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鄧艾孤軍深入,隨時可能與鮮卑人接戰,哪能事事請示而後行。


    王昶也表示了認同。


    為此,他還舉了一個例子:當年司馬懿不經請示,千裏奔襲,擊破孟達。


    這一戰是如此重要,甚至可以說影響了大魏國運。如果不是司馬懿及時出手,擊破孟達,而是近部就班的請示朝廷,然後再出兵,孟達就有充足的時間完成城池加固,再想攻破就難了。


    一旦司馬懿頓兵於城下,消耗大量人力、物力,朝廷還能不能抽調張合增援關中,破馬謖於街亭,隴右很可能就保不住了。


    隴右的得失對大魏有多重要,這是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來的,毋須贅言。


    王昶發言完畢,大帳裏一片死寂。


    雖說司馬懿最後並不是以謀反的罪名處死,而是因黨爭、政變而下獄,因自責而自裁。但實際上的原因大家都清楚,平時盡可能不提他,以免觸天子逆鱗。


    王昶此刻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重提司馬懿的功勞,這是想為故主鳴不平?


    曹芳也有些詫異,但他隻是瞥了王昶一眼,然後就淡淡的表示了認可。


    不管王昶是有什麽想法,還是有意自汙,表示有歸隱之意,無進取之心,他都不在乎。


    反正就是個吉祥物,剩餘價值也榨得差不多了。隻要王昶不作死,他可以配合王昶表演,順便展示一下寬廣的胸懷。


    事實上,王昶的分析也沒錯,司馬懿奔襲孟達意義非凡。


    他幾乎是諸葛亮悲劇的根源之一。


    後世公認,諸葛亮北伐唯一的機會,也是最好的機會,就是第一次北伐。


    彼時魏國關中空虛,兵力有限,主將還是有名的紈絝子弟夏侯楙。後來主持迎戰的曹真在洛陽養病,大破馬謖,導致諸葛亮全線崩潰的張合則在荊州。


    張合率領的部隊還是從洛陽抽出來的禁軍,關中根本沒有足夠的兵力可用。


    張合擊破馬謖的時候,諸葛亮已經知道馬謖違背了他的部署,率部趕來增援,距離街亭隻有數裏。但凡張合晚到一天,或者馬謖多支持一天,情況就可能完全不同。


    而張合之所以能迅速趕到,和司馬懿迅速擊破孟達分不開。


    如果當時張合還在新城,根本無法脫身,隴右就是諸葛亮的了。


    諸葛亮誘反孟達,本來就是為了牽製魏國的荊襄軍團。隻是他怎麽也沒想到司馬懿會如此果決,根本沒給孟達發揮的機會。


    戰場就是如此,機會稍縱即逝,尤其是對弱者來說。


    曹芳的淡定緩解了帳內的緊張氣氛,幾乎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曹芳隨即又說,他雖然聽司馬懿講解過兵法,也對司馬懿一生的用兵經曆做過研究,但多聽聽其他人的觀點還是有好處的,尤其是王昶這樣理論與實踐經驗都非常豐富的名將。


    因此,以後有空,就請王昶開講,點評這幾十年來的戰例。


    不僅是司馬懿的,也可以包括其他人的,比如武皇帝曹操、文皇帝曹丕。


    為了能講得係統一點,請王昶擬個綱要,列個清單,每次講一個戰例,也讓其他人有所準備。


    話音未落,王深就變了臉色,憂心忡忡地看向王昶。


    天子這個決定,看似尊敬王昶,實際將王昶當作了教習。


    一般都是準備致仕的老臣才會擔任這個任務,比如臨死前的司馬懿,自知餘日無多的蔣濟。


    再說了,評點武帝曹操也就罷了,文帝曹丕有什麽戰例值得評點的?


    這發明是讓王昶當眾出醜,臧否先帝。


    天子這意思,是準備讓王昶這個太尉虛置,甚至讓賢了嗎?


    ——


    會議結束,迴到住處,剛剛入座,王深就向王昶提出了疑問。


    王昶無聲地笑了,用手中的玉如意輕輕地敲了敲王深的肩膀。


    “道衝,你以為我不願意,就不會被虛置,不必讓賢嗎?天子嘴上說歸政三公,可是兵權乃國家根基,豈可輕付與人?司徒、司空也許有實權,太尉卻永遠不可能有實力。兵權必須,也隻能掌握在天子手中。”


    王深有些無奈。“話雖如此,阿翁也不必主動求退吧?”


    “求不求退,也就是幾年的事情。可是為故主鳴不平,卻是千年的名聲。”王昶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我蒙太傅厚恩,卻為家族所累,不能不向天子俯首稱臣,被多少人不齒?如今大事已定,我為太傅鳴不平,以盡君臣之義,也算是給自己一個交待。”


    他看看王深。“道衝,你兄長娶了鍾氏女,將來名聲必為鍾會所累。我晉陽王氏的清譽隻能由你來繼承了。你要學當年王公奉秦始皇之堅忍,莫為一時榮辱動心。天命有輪迴,王朝有興衰,可是家族卻必須延續下去,不能不小心。”


    王深吃了一驚,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他聽得出王昶深深的倦意,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不久之前,王昶還不辭勞苦的奔走,為天子籌集錢糧。


    轉眼之間,王昶就一心求退了。


    看來這個過程中,他遭受了不少冷眼與羞辱,承受了太多的壓力,也積累了不少怨氣。


    否則他不會提起晉陽王氏的先祖王翦。


    這等於是將天子與秦始皇並稱。


    但他明白王昶的心意。


    司馬懿被戮,身為故吏,王昶不能沒有態度,否則就背離了君臣之義,會影響整個晉陽王氏的名聲。他為司馬懿發聲請命,重提司馬懿的功績,一方麵符合事實,另一方麵也能向眾人表示他之前的屈服隻是權宜之計,並非忘恩負義。


    就算天子不悅,要懲處王昶,也不能做得太過份。


    他沒有顯誅司馬懿,也就無法光明正大的追究司馬懿的眾多故吏。司馬懿在荊襄五年,在關中七年,舊部、故吏可不隻有王昶、郭淮,朝廷根本處理不盡。


    如此,責任是王昶一個人的,收益卻是整個家族的。


    而王昶年過七十,官至太尉,無欲無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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