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瓘出了帳,仰天長歎。


    “伯玉,晚上有事嗎?”傅嘏的聲音從後麵傳來。


    衛瓘迴頭看了一眼,見張華正從裏麵走出來,強行壓下了湧到嘴邊的不遜之辭,轉身行禮。“也沒什麽事,就是收拾收拾,準備明日起程。”


    張華點頭致意,快步從他們身邊經過。


    傅嘏目送張華遠去,這才向衛瓘使了個眼色,不緊不慢的向前走。


    “我正好也沒什麽事,給你餞個行吧。前兩天剛得到了一石上好的葡萄酒,據說是從西域車師國來的。”


    衛瓘哪有心情喝酒,苦笑了一聲,正準備拒絕,又聽傅嘏說道:“伯玉,我癡長幾歲,托個大,胡亂猜一下。你就沒打算去吧?”


    衛瓘倒也不驚訝。


    以傅嘏的才智,不可能猜不到他想幹什麽。


    他雖然答應了天子,心裏卻根本沒有受詔的心思,隻是不想當麵駁迴天子。等起了程,進入河東境內,他就上書請假。實在不行,幹脆就自免。寧可不做這官,也不去受這罪。


    以他父親留下的人脈,再出也不是什麽難事。


    “我勸你不要有其他的想法,還是努力奉詔為好。”傅嘏淡淡地笑著,語氣從容。


    他們已經離禦帳百步,傅嘏的聲音稍微大了些。


    衛瓘轉頭打量著傅嘏。“傅君以為我德薄,不能固窮?”


    “河東衛氏的家風,我還是知道的, 怎麽會懷疑你的德行。隻不過,天行健,君子當自強不息。逢此良機,正是大丈夫用武之時,歸隱讀書可不是最好的選擇。”


    衛瓘忍不住笑了一聲。“我隻是一介書生,可沒有傅君如此意氣。”


    傅嘏放慢了腳步,扭頭看著衛瓘,嘴角輕挑。“光祿勳羊君也這麽說過。伯玉,酒隻有一石,過時不候。來晚了,可就沒你的份了。”


    說完,邁著方寸,從容遠去。


    衛瓘停在原地,臉色有些難看。


    河東衛氏和泰山羊氏原本沒什麽瓜葛,現在卻有了,因為陳留蔡氏。


    羊耽向天子俯首,做了光祿勳,兼領中書令,成了他的上官,相處得並不愉快。他主動請求隨駕,就是不想和羊耽多見麵。


    但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他如果自免,羊耽很可能記恨在心,將來給他找點麻煩簡直不要太輕鬆。


    羊耽之子羊祜在關中得到其妻父夏侯霸的賞識,出人頭地已經是必然的事。


    傅嘏勸他抓住這個機會,的確是金玉之言。


    立了功,天子封賞,調離中書幾乎是必然的事。


    就算留在中書,也會升職。有天子詔書在,羊耽不敢輕易做手腳。


    可是,這個任務實在太難了,根本不是他能完成的。萬一沒完成,甚至把命搭進去了,豈不是損失更大?


    衛瓘進退兩難。


    想了半天,他決定去找裴秀商量商量。


    同為河東人,多少能提供點幫助。


    ——


    裴潛正和幾個人坐在草地上,看著一群匈奴孩子滑草。


    滑草是一種遊戲,踩著一塊木板之類的東西,從草坡上滑下來,一直衝到水邊,甚至能在水麵滑行一段距離。既有速度的刺激,又有戲水的樂趣。


    正是夏天,草地綢密如毯,滑行非常順暢,引起一陣陣歡笑。衝入水中,又激起一陣陣白浪。


    諸葛靚說道:“夫子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師,誠不我欺。就連這蠻夷兒童的遊戲亦有精妙之處。”


    “你又想到了什麽?”裴秀笑眯眯地問道。


    “季彥兄可聽說過滑雪、雪橇以及冰橇?”


    “當然。”裴秀心中一動。“你不會是想這種辦法來長途行軍吧?”


    “不可以嗎?”


    裴秀沉思半晌。“倒也不是不可以,隻是這些技藝都需要長期練習,就像騎馬一樣,更有利於北方人,卻對中原不利。就算做出相應的工具,也未必是好事吧。”


    “如果是對個人而言,的確如此。可是對行軍而言,卻未必。”諸葛靚胸有成竹,不緊不慢地說道:“簡單的雪橇、冰橇,蠻夷也能製作。可是更精巧的,就隻有中原人能行了,比如重弩。季彥兄,如果我們能做出大型的冰橇、雪橇,並在上麵裝上重弩……”


    衛瓘聽得入神,忍不住說道:“不會駐可以裝重弩,還能乘坐甲士,代替戰車。遠則弓弩,近則刀矛,那些缺少甲胄的蠻夷豈能是我大魏精銳的對手。”


    裴秀和諸葛靚轉身,連忙行禮。


    裴秀說道:“伯玉兄,這麽晚來,是天子有事相召?”


    “不是,是我想你了,順便來看看有沒有好酒。”衛瓘說了兩句閑話,隨即又問諸葛靚關於雪橇、冰橇上的想法。


    他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果真能如諸葛靚所說,造出能在冰雪上行進的大行載具,將來征戰草原就容易多了。


    遠征之所以難,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運輸力量不足,後勤補給困難,否則中原早就憑懸殊的戶口優勢碾壓草原上的蠻夷了。


    即使不談草原上各族互相不和的因素,他們的總戶口也就百萬上下,不過中原一個大郡。


    諸葛靚卻很謹慎,沒和衛瓘多說什麽。


    衛瓘有些遺憾,隻好找裴秀打聽。


    但裴秀關心的卻不是冰橇或者雪橇,他更關心衛瓘的來意。


    他雖然跟著馬鈞、杜預等人研究軍械,也因此得到了不少賞賜,但他心心所念,還是功業。


    聽說天子要讓衛瓘去巡視黃河河穀,裴秀一拍大腿。


    “這是好事啊,伯玉兄。沿河穀進軍,直抵河曲,可比走太原道輕鬆多了。”


    “你是不是搞錯了?”衛瓘猜疑地打量著裴秀。


    太原道一直是由中原北上的通衢,黃河河穀因水流湍泥,利用得並不多。


    裴秀啞然失笑,伸手拍拍衛瓘的肩膀。“伯玉兄,不瞞你說,我們最近正參考諸葛亮的流馬,想造一種適合在急流中前進的快船,用來運兵運糧。剛才諸葛靚所說的,是在此基礎上的擴展。春夏用船,冬天用橇,豈不快哉?”


    衛瓘眉頭輕皺。“你們已經在為北征做準備?”


    “也是也不是。這本來是為渡江伐吳,或者伐蜀做的準備,現在用來北征鮮卑,也未嚐不可。水運比陸運便宜,這是公認的嘛。黃河雖然不如江淮,還是能用的。伯玉兄,你看我能不能陪你走一趟?”


    “你也想去?”


    “千裏征討,沒有輿圖怎麽行?我想用一兩年時間,將可能需要的輿圖重繪一遍,供天子及奉命征討的大將參考。”


    衛瓘眨眨眼睛。


    他明白裴秀的意思。


    真要讓裴秀繪成這樣的輿圖,就不僅僅是提供參考的問題了,他這個曾經親自走過一遍的活地圖更是統兵大將急需的參謀。


    既然裴秀這麽迫切,自己何不拉上他同行,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我試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霸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老周不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老周不莊並收藏霸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