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會辭別蔣濟,來到太傅司馬懿的大營。


    司馬懿端坐在帳中,正閉目養神,看不出任何表情。聽到腳步聲,他才睜開眼睛,淡淡地說道:“士季,太尉醉否?”


    鍾會點點頭。“已醉。”


    司馬懿輕笑了一聲:“他這酒徒還真是曠達,這時候還能杯不離手。”他歎了一口氣,又道:“我很羨慕他,可惜受先帝托付,能淺任重,做不到這麽灑脫。”


    鍾會附和道:“太傅忠君愛國,鞠躬盡瘁,小子佩服。”


    司馬懿搖搖頭。“能得士季此言,我心甚慰。士季,子元現今如何?”


    鍾會苦笑,便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他沒有瞞司馬懿,直言司馬師稀裏糊塗的就被天子擒了,成了俘虜。究竟是司馬師行刺不行,還是天子驚慌過度,又或者有意為之,他也搞不清楚。


    在趕來洛水的路上,他已經遇到李胤與司馬懿互通消息的使者,知道瞞不過司馬懿,不如坦白。就算司馬懿要怪他,他也認了。


    真要瞞著司馬懿,再被拆穿了,事情反而不好弄。


    司馬懿聽完,麵不改色。“你覺得桓範、曹羲可能去了何處?”


    “桓範應該是去了許昌。”


    “曹羲呢?”


    “說不準。”


    司馬懿瞥了鍾會一眼,收迴目光,垂下眼皮,眼中閃過一抹淩厲。


    他知道鍾會去了蔣濟大帳,也不相信蔣濟醉了,否則鍾會不會在蔣濟帳中停那麽久。鍾會現在的態度,應該就是蔣濟的態度。


    簡而言之,對付曹爽,他們可以幫忙,其他的就別想了。


    如今曹爽上書自免,目標已經達成,剩下的事要他們父子自己解決。


    曹羲去了哪兒,他根本不用問鍾會,也能猜得到。要麽隨桓範去許昌,要麽迴了洛陽,而且後者可能性最大。


    司馬門有弟弟司馬孚守著,曹羲進不去,剩下的目標隻有大將軍營和中領軍營。


    他應該派人去幫高柔和王觀,但他抽不出人手。


    本來蔣濟可以幫他,但蔣濟裝醉,擺明了就是不想幫。


    他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出現了。


    是孤注一擲,拚個魚死網破,還是就此罷手,見好就收?


    如果司馬師沒有失手被擒,他也許就接受現在的結果了。可是司馬師被天子擒住,卻讓他非常為難。


    他不得不考慮一個問題:就算他願意就此罷手,天子能放過司馬師嗎?


    行刺天子,這可不是能赦免的大罪。天子給司馬師定了這麽一個罪名,究竟是驚慌失措之下的一時失言,還是處心積慮的栽贓?


    如果是前者,那還有挽迴的餘地。


    如果是後者,不管他認不認輸,司馬師都死定了。他不得不考慮另外一種選擇。


    要想弄清這一點,他不得不借重眼前的鍾會。


    “士季,我聽說,今日清晨,大石山上有霧如華蓋,琉如垂發?”


    鍾會早有心理準備,鄭重其事的點點頭。“的確如此,是我親眼所見。”


    司馬懿微微皺眉。“那麽,是先帝在天之靈,護佑天子?”


    鍾會再次點頭。“愚以為如此。”


    司馬懿盯著鍾會看了好一會兒,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了出來,心情更加壓抑。


    比起活著的天子,已經死了十年的先帝更是他無法忽視的一座山。他之所以發動政變,還能得到蔣濟等人的支持,就是因為他是先帝托孤的大臣,而曹爽違背了先帝的遺詔,獨攬大權。他這麽做,有遵照先帝遺詔的理由。


    既然先帝護佑天子,那他對天子不利,就是違背先帝遺願,再也沒有任何理由。


    這也是蔣濟不肯再幫他的原因所在。


    怎麽對付曹爽都可以,對天子不利就不行,這是朝臣們的底線。


    想來想去,沒有別的選擇,隻有就此罷手。


    “士季,我自知罪孽深重,愧對先帝托付。既有詔書,理當趕往高平陵,在先帝陵前請罪。隻是在營中數日,衣冠不整,不合禮節。有勞你先趕迴高平陵,迴報天子,請天子容我齋戒沐浴,然後肉袒自縛,負荊請罪。”


    鍾會眉頭緊皺,沉吟了片刻。“太傅需幾日?”


    司馬懿豎起手指。“今日齋戒沐浴,明日一早起程,後日日落之前,一定會趕到高平陵。”


    鍾會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行一步,稟報天子。準與不準,且看天子。”


    司馬懿長身而起,向鍾會拜了一拜。“還請士季在天子麵前為我緩頰。”


    鍾會連忙避席,表示不敢當。話雖如此,司馬懿的這一拜還是受了。


    拜別了司馬懿,鍾會匆匆出營,重新上車,趕往高平陵。


    一路上,他想起司馬懿的那一拜,便不禁暗自得意。


    司馬懿雖然不是汝潁人,卻也是侍奉四朝天子的老臣,戰功赫赫。如今更是官居太傅,是在世的大臣中影響力最大的一位。能得他一拜,以後可有得吹了。


    能把司馬懿逼到這個程度,是他之前也沒想到的事。


    清君側這種事,從來都是刀頭舔血,成則獨攬大權,敗則滿門抄斬。司馬懿蟄伏十年,最後還是功敗垂成,自然是不甘心的。


    隻是他隻有兩天時間,又能玩出什麽花樣?


    就算他能守住洛陽城,不讓曹羲有可趁之機,也攔不住桓範從許昌帶來的援兵。到了那時候,他還是無計可施,甚至連救司馬師的機會都沒了。


    鍾會一邊想,一邊催車夫快點趕路。


    他要盡快趕迴高平陵,將司馬懿的應對措施轉告李胤,看李胤有沒有膽量發起進攻。


    司馬懿不敢與天子對陣,能不能救出司馬師,希望就在李胤率領的這些死士身上。隻要李胤發起進攻,不論成敗,他都安全了。


    成了,有他一份功勞,將來司馬師不僅不能辜負他,還欠他一份人情。加上有天子這個靠山,司馬師一個罪臣也不敢拿他怎麽樣。


    敗了,司馬師必死無疑,想報複他也沒機會了。


    相處多年,他太清楚司馬師的性格了。受此奇恥大辱,又使多年的謀劃功虧一簣,司馬師絕不會認為是自己大意,隻會將責任推到他的身上,認為是他和天子合謀,故意誤導他。將來有機會,一定會報仇。


    所以,坐過司馬師的罪名,最好是司馬師死了,他才安全,才可以心安理得的做救駕功臣。


    庶子又如何?潁川鍾氏,將在我的手中重新成大魏第一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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