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天上班了,我們開車去石塘村,想當麵問清楚。


    破舊瓦屋的上空,低垂的竹枝頭上,依舊纏繞著幾條竹葉青,吐著信子迎著北風的搖晃。


    屋子兩側荒草叢生,透著貧寒淒慘。


    瘦弱的黑狗瞧見我倆走進院子,搖著尾巴上前迎接,像是熟悉的親人。


    薑阿婆渾身疼痛得人骨消瘦,精神恍惚,穿著長袖襯衫坐在門口左側的板凳上,手裏拿著拐棍,表情麻木僵冷呆滯,雙眼深陷怔怔瞅著屋外。


    長期的營養不足和病痛折磨,薑阿婆像一具行屍走肉的活死人。皮包骨頭的骷髏形狀,慘不忍睹。膽小的見到她會恐懼,不敢靠近。


    白發蒼蒼,頭發淩亂,臉麵獰猙。她的雙手皮糙枯槁血脈可見,風燭殘年,奄奄一息快要入土為安。


    似乎耳聾瞎眼的僵冷,沒有正眼瞧過來。


    我把送來的雞蛋和幾斤豬肉,諶子龍幫阿旺提著走進屋裏放。


    阿旺柱著拐棍拖著殘腳,高興出來介紹:“媽,他就是衛警官。上次他來問咱們家是不是有人當官,就是他來問的。”


    薑阿婆抬起深邃的雙眼,陰冷閃靈般瞅來,默不作聲。


    看到她的犀利眼神,預感到她不會死的。


    1929年出生的,細算今年有七十七歲,生活清苦病痛折磨,她還能堅強的活下去,可見有足夠強大的意誌力。


    阿旺拉過椅子坐在她的旁邊,委屈相勸:“斌叔去當過七年兵,前幾年六十歲退休,現在每個月領上三百多塊補助金,每年還有不少慰問品。你要是真的當過兵,官方也會給你發養老金。每個月三百塊也好,有錢了可以去醫院看病。”


    她無動於衷,仿佛魂神出竅,僵冷麻木。


    我拿過椅子坐在她的麵前,關切的問:“阿婆,你在1947到1950年,是不是參加解-放戰爭?”


    她的臉麵苦楚哀傷,卻眼神堅定,嗓門沙啞:“不是。”


    曹顯旺的尖嘴髒黑,生氣埋怨:“媽,前天晚上你跟我交待遺言,說你十七歲考去省醫學院,認識德哥了申請入-黨入伍。你有文化有知識,剛進去就擔任女兵連的二排長,後來入黨又晉升做了連長。”


    薑阿婆冷不防掄起杖棍,狠狠地朝他頭上打去。


    阿旺畏懼得左手抱頭,右手爬地的逃竄,極其狼狽。


    老阿婆兇起獰猙的嘴臉,語氣陰冷:“你有啥功勞,隨便拿別人的東西。俺沒死呐,敢上街做乞丐兒亂討東西,小心打死你個狗崽子。”


    看似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罵人的啞門宏亮有力。


    聽聲音的力度,可見不是垂死之人。


    雷遠晉和諶子龍沒敢靠近,站在旁邊張望。


    曹顯旺委屈抱頭,撫著疼痛:“我沒貪圖別人的錢,不是裝可憐要別人施舍。斌叔去當兵養豬做飯,現在每個月都有三百塊養老金。你要是當過兵,也有資格拿三百塊。”


    “當兵的幾百萬上千萬,去哪兒壓榨那麽多錢發給他們。為了錢去當兵,那是混飯吃,冒版貨假土匪。”


    此前的戰亂年代全民皆民,人人都要保家衛國,確實沒有那麽多錢去補助。


    對於她的振振有詞我感到驚訝,欽佩敬仰:“阿婆,老前輩們鬧革命保家衛國,等到老來了國家補助養老也是應該的。前人種樹,後人乘涼,這些都是老前輩們的功勞。”


    “你去哪當兵,留幾年?”


    “去北方做邊防兵,當了三年。”


    她麵無表情,沙啞厲聲:“是為錢去當兵?”


    “不是,去盡義務。”我朗聲迴答,“當時看到街頭掛有征兵宣傳,我去報名參加體檢,麵試通過了就去入伍。”


    “當班長不?”


    “沒有。”


    “班副呢?”


    “沒有。”


    “咋沒留隊?”


    薑阿婆嫁來村裏有三十多年,保留濃厚的北方腔調,證實平常沉默寡語,不願跟其它人交流。如今看似老年多病奄奄斷氣,實際上頭腦清楚精明強勢,語氣鋒利尖銳。


    我坦誠分析,講述說:“當初剛入伍的時侯,以為大家都是好兄弟好戰友,可以一起努力訓練保家衛國。結果不是這樣的,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紛爭,有人的地方就有嫌貧愛富拜高踩低。想要留在隊裏,必須送禮托關係。那種環境不太合適,三年到期我就迴來。”


    她枯槁的雙手握緊杖棍,眼神犀利的淡漠:“沒哈勾心鬥角,沒哈矛盾紛爭,咋能看清一個人有能力有野心有手段。十幾個人一個班,班長班副都當不上,證明你沒啥能力。”


    我心虛的承認:“是沒能力,我承認了。”


    “國家這麽大,人口烏泱泱十幾億,外有敵軍虎視耽耽,內有貪贓枉法的壞狼狗,沒啥野心手段,沒啥強力鐵腕,對內對外咋能震服別人。老祖宗把有能力的人比作虎狼獅子,就是有手段能服眾。你去了三年,班長班副撈不著,證明你沒啥能力。沒能力沒手段不打緊,誰也不是天生當領導。俗話說笨嫋先飛以勤補拙,欣賞別人學習別人,提高自己的能力,找機會鑽營往上爬,這才是正當的做人心態。”


    聽到薑阿婆畫龍點睛般的點評,我極度羞愧,感覺做人的視野格局不如老婆子。


    “多謝阿婆教導,是我心態不端正。”


    她表情木訥,卻眼神犀利:“你當人民警察的,混了啥官?”


    “沒有官,隻是普通的治安民警。”


    “兵營是大爺們鬥智鬥勇的地方,能當上營長團長師長,那得踩在多少人頭上才能往上爬。拜高踩低、畏懼強權,這跟害怕吃人的老虎獅子是一個道理。你若是那沒骨子的癩皮狗,沒幾兩重的茅坑蒼蠅,不懂眉高眼低的臭耗子,誰會賞識提拔你。不把你往死裏踩,算是便宜你。你像個潑婦抱怨人心複雜勾心鬥角,表示你骨子裏怯懦,沒膽量沒腦子沒出息,沒格局的窮爺們。”


    我得承認自己幼稚無知,一言不合就發脾氣:“多謝阿婆的教導。”


    “老祖宗留下的智慧不坑人,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不管對與不對,你做民警的必須威武彪悍,才能鎮住那些壞人惡鬼。”


    曹顯旺躲站在客廳的角落,辯護道:“衛警官是好人,不會做勾心鬥爭互相欺壓的事。”


    “旺兒,那是你沒啥機會作惡。等你有錢有勢,等你掌握生殺大權,隻怕比別人惡毒上百倍,比別人殘暴上千倍。你沒錢財沒本事,就拿當好人來遮掩窮酸的嘴臉。”


    “我要是有錢有勢,哪會住在破舊的瓦屋裏,哪會受別人侮辱看扁。”


    “旺兒呀,人的運氣有高有低有好有壞,莫要跟別人比個貧富高低,莫要拿自己鬥氣煙酒毒害。哪管有錢沒錢是好是壞,到頭來都得死。天大地大心大氣大,咱們窮了窮得心安理得,莫去計較。”


    “你整天整夜病痛得難受,想著你當過兵,能領到兩三百塊就能去看病。”


    “人老了,都會三病九痛慢慢的熬死,老祖宗們一個個都是這麽走,你們晚輩也是逃不掉的。”薑阿婆抬起皮包骨頭的臉麵,朝我口氣幽幽:“小夥子,把送來的東西拿走。阿旺有手有腳能幹活掙飯吃。你胡亂送東西,他吃慣白食了裝可憐,裝多了將來會淪落做了村頭乞丐兒。想要別人尊重,就要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阿婆,你是老革命老前輩,我做晚輩來探望是應該的。”


    “俺己是風燭殘年命將不保,擔心兒子孫子將來淪為村頭乞丐,不肯去烏山上吊找死。你要是瞧得起俺這老婆子,就把送來的東西拿迴去。所謂無功不受祿,莫讓旺兒吃慣白食淪為乞丐。”


    我愈發尊重,憐憫她的處境:“阿婆,你是參加過解-放戰爭的老前輩,我想把你情況向政,府匯報,讓你享受退休老幹部的待遇。今天我過來拜訪,就是想問清楚你的情況,有名有姓有檔案才能上報。沒有檔案身份,官方不承認。”


    “人生如夢有好有壞,夢醒了莫追究莫懷念。你把送來的東西拿走,不然俺扔到垃圾堆裏。”


    態度冷淡疏離,絲毫不講情麵。


    曹顯旺深知老媽子的脾氣,忙說:“拿迴去吧,我媽就是這個壞脾氣。”


    村幹部曾把她家例為貧困戶,送來的東西全部被扔掉,還大大咧咧叫罵,村民們心生厭惡,私下造謠她投毒殺夫殺兒媳。


    沒敢招惹到薑阿婆,我極不情願的尷尬,把送來的東西提出門外。


    雷遠晉生氣埋怨,嫌棄數落:“她都窮得成這個樣子,還要假裝嘴硬。”


    “老人家有骨氣,咱們應該尊重。”


    “她不願把身份告訴你,下次不要來了免得自討沒趣。”


    “這事沒調查清楚,你倆不要告訴別人。”


    諶子龍倒是躍躍高興:“衛哥,你就帶我倆去燁州市出差。”


    “看情況吧。”


    沒有檔案資料,薑阿婆不願透露,需要去燁州市和綻縣調查。


    而且,是否有必要去調查,值得思慮。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機不可破:神鬼罪案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衛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衛鐵並收藏天機不可破:神鬼罪案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