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料中被清流指著腦袋罵的場景,朱鼎順盼了一天都沒有出現。


    可能他們也在站隊,暫時沒看到純粹的耿直之臣。


    可能藩王也沒什麽用,但凡有一兩腦細胞,就不會站錯。


    這一天很無趣,但速度快了無數倍。


    東城本就衙門眾多,到下午都轉到了西城,黃昏從宣武門又出了外城,這…就完了。


    無論是大街上,還是胡同裏,像商量好似得,帶著姑娘等他們。


    人家早總結出規律,三十以下、識文斷字、琴棋書畫,占一樣就得被帶走。


    門口一躬身,賣身契奉上,一臉諂媚,“鄙號姑娘能為四位王爺和大將軍解悶,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朱鼎順懶得扯淡,手一揮,付銀子,人帶走。


    可惜,京城來來去去也就四百人合適。


    民間傳聞與文人士子吟詩作對的才女,那種少之又少,這四百人隻是‘有文化’而已,讓她們‘搞創作’是做夢。


    勾欄本是賣笑之地,職業環境決定生存價值。


    老實說,京城達官顯貴真的恥於風花雪月,畢竟是天子腳下,官途更重要,這點值得誇讚一下。


    也許應該去江南轉一圈,保證收獲滿滿。


    宣武門城樓下,朱鼎順突然迴頭,“瑞王、惠王、桂王三位王爺,我們都信佛,該迴家禮佛了,佛祖怪罪了不好。”


    驚喜從天而降,三人大喜,齊齊拜別,“感謝大將軍款待,京城果然物華天寶、人傑地靈。”


    “朱某就不送了,等大婚過後,咱們再次同遊。”


    三人一個哆嗦,扭頭快步離去。


    朱鼎順抱胸看向信王,以及他身邊一個麵容和善的老太監。


    別誤會,這是曹化淳,不是吊死那個。


    “與三個老家夥逛街,一點體驗感都沒有,接下來我們好好逛逛,成婚了,就藩了,京城的繁華就看不到了。”


    朱由檢很糾結,說話結結巴巴,“大將…皇…族叔,我們還是迴去吧,我想找…我想上奏就藩,京城畢竟不是久留之地。”


    “話不能這麽說,殿下可是陛下唯一的兄弟,還是陪陪陛下的好。”


    朱由檢沒有馬上接茬,朱鼎順突然非常無禮的把手架到脖子,攬著他邊走邊說。


    “殿下,告訴您一件事,說話的時候眼珠子別上下瞟,這是遲疑膽怯的象征。更不要左右轉,意味著在算計人。眼珠子轉多了,說明這人膽怯、浮躁。有時候人與人相處,一個眼神就決定了態度。殿下還年輕,不要學三位叔王。”


    朱由檢白淨的臉蛋抬頭,“孤眼珠子亂轉?”


    “沒有!”


    朱由檢,“……”


    “正因為完全沒有,這才不對。而且我話音一落,殿下就跟著開口,可見殿下藏著很深的心思。”


    朱由檢氣息加重,似乎怒了,小孩咬牙道,“大將軍誑孤?”


    “殿下,是不是小看自己的皇帝哥哥?”


    朱由檢一愣,完全沒想到朱鼎順敢這麽說話,腦後一個炸響, “大將軍,此言誅心!”


    迴頭看著怒氣衝衝的曹化淳,給親衛使了個眼色,讓這老頭滾遠點。


    兩人又靜靜走了一段路,宜北坊沒什麽高檔場所,狐狸說隻有三人,遠遠得在胡同口都能看到。


    朱由校一邊看親衛扔給三兩碎銀子,一邊思考。


    等那邊完事,他喏喏問道,“孤能知道大將軍要這麽多女子做什麽嗎?”


    “殿下猜猜看。”


    “侯府新立,沒有舞姬?”


    “殿下猜不到,那就算了,咱還是說剛才那個問題,殿下小看自己的皇帝哥哥?”


    街上昏暗,朱鼎順看不到信王是否躲閃,他低低答道,“不…不是朝事,沒…沒有小看。”


    “哎,我明白,陛下也知道,但陛下有皇帝的苦。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皇帝也得忍。”


    朱由檢腳下一頓,把他閃了一下。


    朱鼎順要達到什麽目的呢?當然是讓這個藩王死心,最低目標,也得讓朱由檢知道有人在‘真心’與他相處,真心教育他。


    至於一年後,鬼才知道會發生什麽。命運的隨機性選擇,任何人都沒有特權。


    兩人再次邊走邊說,朱鼎順幫他迴憶起了小時候。


    皇帝登基後封弟弟為信王,仍居住在的勳德宮。


    年僅十一歲的信王,完全沒有感覺到不同,依舊自由、快樂的生活。


    該讀書時讀書,該玩耍時玩耍。


    某一天,皇帝被東林折騰煩了,無助地來與弟弟解悶,感慨再也沒有弟弟的樂趣,戲言想與弟弟換做皇帝(真事)。


    皇帝當時準備動手收攏皇權,覺得有很多人會冤死,苦於沒人理解,隻是一吐悶氣。


    但十二歲的信王還是孩子,正是憧憬暢想的年齡,內心留下些許影響。


    據說夢到了烏龍盤繞殿柱,養母莊妃知曉後頗覺奇異,不敢聲張。


    當時勳德宮有兩眼井,信王到井邊打水,竟然隨手撈到一條金魚,再到另一眼打水,又得到一尾金魚。


    兩條金魚閃耀金光,禁宮從未見過的吉兆,十分罕見,但養母莊妃覺得蹊蹺,令宮人守口如瓶,不得聲張。


    無憂無慮生活兩年後,養母東李莊妃突然走了。


    這是殿下唯一的依賴,恪守禮儀、仁慈寬厚的養母驟然離世刺激了殿下,開始以稚嫩的頭腦探尋究竟。


    終於有小太監、禁宮親衛暗中告訴殿下,莊妃被康妃視為眼中釘而懷恨在心,太監魏忠賢、客氏百般刁難,致使鬱鬱而終。


    養母死了,皇兄無動於衷,自己無能為力,賊子還在猖狂。


    子欲養而親不在,實在是不孝,自責和怨恨交織於心。


    於是,殿下決心自立、自強,以王爺的身份行王爺之事,搬到十王府,不接受任何人左右自己,對誰都不相信。


    三年來,坐不欹倚,目不旁觀,不疾言,不苟笑。


    孤僻、多疑、猜忌、急躁,陛下還不知道,他當年無憂無慮的皇弟換了個人。


    陛下更不知道,信王對皇兄非常不悅,與朝事無關,隻是對自己親哥哥放縱狗腿子迫害養母充滿怨恨。


    兩人說了一路,親衛距離越來越遠,信王也沒有打斷他,因為大將軍說的是事實,自己也不會有什麽危險。


    黑暗的大街,朱由檢突然擺脫朱鼎順手臂,沉聲說道,“族叔果真智慧無雙,孤不應該為養母複仇嗎?”


    “應該,但殿下更應該找對時機和陛下直接說,不是躲到十王府以什麽狗屁賢王的名聲試探。”


    “直接說?大將軍以為孤有大將軍的權力?”


    “錯,不需要權力,隻需要眼光,隻需要兄弟情誼,或者單純也行。西李康妃的確在禁宮養尊處優,但殿下好像忘了,掌太後大印的是昭太妃。康妃沒有被封太妃,他始終在陛下的掌控中。”


    朱由檢呆滯了一下,怔怔問道,“什麽意思?”


    “就是那意思,陛下是皇帝,皇帝當然要為大局著想,康妃若死,魏忠賢地位就會動搖,他是陛下伸出去的刀。殺康妃等於斷臂,皇權會旁落。”


    朱由檢這次打了個冷戰,黑暗中朱鼎順都能感覺到他心若死灰。


    也就是說,他也理解皇帝的難處,隻是不願接受。


    朱鼎順伸手拍拍信王肩膀,“殿下,從頭到尾你的關注點就錯了。一切的原因,是你撈到兩尾根本不應該存在的金魚,那可是禁宮。我怎麽會知道你夢到什麽?殿下想過原因嗎?”


    朱由檢猛得抬頭,下意識跌跌撞撞退了兩步。


    小孩更加害怕了。


    朱鼎順歎氣一聲,“殿下,咱們在同一個局裏啊!”


    “什…什麽?”朱由檢嗓音發顫,“族叔能指教嗎?”


    “雕弓天狼局與走水局的混合局,你、我、陛下,都是局中人,而天下人都是棋局的一部分。走,我帶你去看看傳說中的賢臣君子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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