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義德,那二百多平方的大餐廳裏,因為不是正常的飯點,一個食客也沒有。


    成思洲和王長貴,要了三個好菜,還要了兩瓶啤酒。然後倆人打包出來,跑到一個放水泥管的洞裏。


    這地方,也不知王長貴是怎麽找到的,還是他經常來這些地方。拽了兩個樹枝,倆人就開始美餐起來。


    成思洲第一次喝這酒,那股馬尿騷的味道讓他實在難以下咽,王長貴卻是很暢意的,大口喝著啤酒,大口的吃菜,臉上充溢著,滿足後的沾沾自喜。


    喝了酒的王長貴興奮了起來,小聲而又滔滔不絕的,講起了自己的曆史。


    搬家後的王長貴,對於新的環境非常的陌生。陌生的環境裏,沒有玩伴,哥哥姐姐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孤孤單單的王長貴,天天在自家的門前,百無聊賴,就如牆邊的野草,無人問津。


    日子在如同嚼蠟般慢慢流逝,漫長的日升日落,猶如蝸牛散步。


    這時就認識了一個老頭子,這老頭子高挑的個子,瘦骨嶙峋,猶如一條竹杆,滿臉的皺紋裏,滿是灰塵,黑黑的坐在他家的門對麵,自家的門裏。


    每日裏,王長貴看著那老頭子,心裏就別別扭扭的。好像他在偷窺自己,沒有朋友的天地下,了無生氣的日子。


    煩躁中,王長貴就想,怎麽才能讓那張看不太清的臉,從自己的眼睛前消失。然而沒等王長貴,對他采取什麽行動,那人卻在某一天裏,招唿王長貴到他的家裏去坐。


    充滿好奇的心理,驅使王長貴踏入了老頭子的家門。


    那人站起來,歡迎王長貴時,王長貴才發覺,老頭子隻有一條腿。


    一條腿的老頭子,站起來,就猶如根竹杆般,立在那。很高很高的那種,起碼高出父母一個頭。


    王長貴仰望著那張,微笑著的,滿是皺紋的臉,內心中,就多了份恐懼,真想快步的逃離那門口。


    老頭子看著王長貴就說:“你是怕我這個,一條腿的孤老頭子,會把你的心,掏出來炒了,下酒喝呢!還是怕我,把你嫩嫩的細肉,割下來,包包子吃呢!”


    老頭子說著,騰出一隻手來,摸了摸王長貴的頭。


    王長貴就感到那手溫溫的,軟軟的,就看了那手,那是一隻手指細長,白皙幹淨的手。指甲剪得整整齊齊,裏麵沒有一絲的髒物。不像父母,哥姐們的手指甲裏,黑黑的全是泥。


    那手就給了王長貴親切與信任。


    王長貴隨著老頭子,進了他的房間。


    老頭子的房間裏,充滿了一股,臭臭的,酸腐的,氣息。炕上一條髒被子,堆在炕腳裏。炕捎一個小桌子,黑乎乎的,看不清顏色。上麵的幾個碗筷,也猶如許久沒洗過,充滿了黑黑的印記。


    老頭子,看著皺著眉頭的王長貴,嗓子裏發出,“嗬,嗬”的輕微的,誰也聽不懂的聲音。


    王長貴被那種聲音,弄得更加緊張。


    “孩子,這就是我的家麽!我的境地,如何落到如此的落迫。”


    老頭子摟住王長貴的肩頭,大顆大顆的淚水滾落。


    也許是老頭子的淚水,感動了王長貴。也許是老頭子的淚水,讓王長貴一時間開了竅。


    一向沒幹過什麽家務的王長貴,把老頭子扶到炕上坐定。把桌上的碗筷拿到廚房,洗淨。又把炕桌擦了幾遍,掃了地,擦了該擦的所有的地方。


    老頭子看著滿臉汗水,忙碌的王長貴,臉上露出笑容來,


    “嗬,嗬。”


    老頭子發出輕微的,誰也聽不懂的聲音。忙完了,王長貴站在地上,看著老頭子。


    老頭子點點頭說:“你真是個乖巧的孩子,長大了一準有出息。”


    說著,從一個小櫃中,掏出一個黑色的,厚厚的本子。招唿王長貴到近前,打開來讓王長貴看,原來是個影集。


    裏麵是一個很年輕俊朗的男人。有獨自的,有一大群人的,還有俊朗男人,與某個貌美如花的女人,在一起的,讓人驚目。


    老頭子顫著手,指著那個俊朗的男人,好像是對王長貴,又好像自言自語的說:“這個人是我呀!我曾經是那樣的風光,那樣的富有,我,那些個深愛過我的女人呀!我…。”


    老頭子抖著身子,把王長貴的手,抓在懷裏,仔細的摸著,


    “孩子呀,人的一輩子裏,有許多風光的日子要過呢,隻要你有錢,你就有了一切。”


    說著放開手,然後從身上摸出張伍元的票子來,


    “你看這是什麽?”


    “錢。”


    王長貴看著那伍塊錢,想到那些甜美的吃食,臉上就露出貪婪之色。


    “對。錢,孩子,錢對人很重要,隻要你有了它,你想得到什麽,就會得到什麽。你拿著它,到街上去買些吃食,還要買上酒,別忘了啊。”


    王長貴伸手接過錢,跑出門去。


    王長貴買了吃食迴來,老頭子已經燒好了一鐵壺開水,讓王長貴提了倒在一個大銅盆裏。


    老頭子說:“這水熱麽?”


    王長貴點了點頭,好奇的看著老頭子。


    “真的熱嗎”


    王長貴又點了點頭,老頭子把兩隻手指,插在水中攪了攪,


    “不熱的,沒有八十度呢。”


    又看了看王長貴買的吃食,裏麵有包油豆子,揀了一顆,扔在水盆裏,又用手攪了攪,伸出手來,說:


    “孩子,你看到了麽,那顆豆子。”


    說著,手飛快的伸入盆中,兩指間,就夾著那顆豆子。隻是一眨眼之間,王長貴好奇的睜大了眼睛,這麽熱的水,這麽快的速度。王長貴看著老頭子兩隻紅紅的手指,好奇的問,


    “這是變戲法呢?”


    老頭子搖搖頭,說:“油鍋裏,扔上一片豆腐,用手指翻動在油裏炸,外黃裏嫩,再用手指夾出來,那才是本事呢,現在不行了,老嘍!”


    老頭子的臉上,紅潤了起來。眉眼裏也飄動著色彩。拉了王長貴在炕桌邊坐下,打開酒瓶子倒了酒在碗裏,喝了一口,說:


    “孩子,喜歡吃什麽隻管吃,以後還會有比這還好的東西,等著你哩。”


    王長貴每日裏都到老頭子的房子裏,老頭子讓王長貴買了吃食,然後燒上一盆水,讓王長貴用兩隻手指伸進去,夾一塊肥皂。


    剛開始,王長貴的手,被熱水燙得透心的疼,慢慢的也就適應了。也能飛快的把,肥皂,豆子,夾出來。老頭子也跟王長貴斷斷續續的,講了自己的曆史。


    原來,老頭子是個偷兒,後來在一次偷錢時,被人發現跳車時,砸去了一條腿。


    老頭子把一角錢的票子,放在衣兜裏,讓王長貴去夾,夾順了,又把一塊黑黑的,有一指厚的鐵片子,放到褲袋裏,讓王長貴在夾。


    又講了如何不會被發現,發現了,如何逃跑。


    一年的時間裏,王長貴學會了偷兒所有的技藝。


    有軌電車上人不是很多。王長貴與老頭子剛上了車,就有人給老頭子讓座。


    老頭子坐在那裏,眼睛看著車上的人,一會兒,老頭子用手捅了捅身邊站著的王長貴。王長貴順著老頭子的眼神,向一個人看去,那人穿了一身黑色的,麻布衣裝,還戴了頂肮髒的帽子。眼睛紅紅的,滿臉的胡渣子,怎麽看也不像個有錢的主。


    他疑惑的看了看老頭子,老頭子堅定的向他點了點頭。


    王長貴就向那人走去,快到近前了,一個趔趄,仿佛被車子的晃動,搖得站立不穩,馬上要撲倒在那人身上,那人伸手扶住了王長貴,


    “小兄弟,坐車要小心那,不要亂跑。”


    “我知道的,爺爺要看到沒到站,應該到了的。”


    王長貴站穩了,伏到車窗前向外看,然後朝老頭子喊:


    “爺爺,爺爺,到地了,到地了。”


    喊完跑到老頭子的旁邊,扶著老頭子,走到車門前,順著手袖子,就把個鼓鼓的錢包,順手放到老頭子提著的手提兜裏。


    車停穩了,這一老一小慢慢的下了車,有軌電車晃蕩蕩,晃蕩蕩的走了。


    王長貴這時就像病了般,就往地上癱下去。老頭子這一邊架著拐,那一邊一把扶起王長貴,拉著他喊:


    “哪位好心的人呐,可憐可憐我這沒有腿的糟老頭子啊!這孩子怎麽說病就病了呢。快救救我這大孫子吧!”


    那個年代好心人多著呢,不都是雷鋒也差不多,有人背上王長貴,就往醫院跑。


    “別,別呐,這孩子從小就這樣,休息一下就好,麻煩您把他送到個蔭涼的地方啊。”


    在椅子上躺了一小會,王長貴就活泛如初了。


    老頭子領著他,迴到了老頭子的家。


    “出手得幹淨利落,有我當年的影子,第一次心裏是這樣怕的,以後慢慢會習慣的”


    說著拿出那個錢包,打開,厚厚的一遝子,十元的票子,就有七八張。


    王長貴看著那錢,使勁的往下咽口水,也咽不住。


    老頭子拿著那錢,在手上啪啪的拍著響,嗓子裏發出“嗬,嗬,”的輕微的,誰也聽不懂的聲音。


    成思聽得入了神,大聲喊道:


    “真有那麽神的人麽?”


    “噓”


    王長貴看了看水泥管的兩頭,然後神神秘秘的說:“等有時間,我領你去見他,他對我可好呢,他還說讓我多領些朋友,給他認識呢。”


    倆人吃飽喝足,,搖搖晃晃的的爬出水泥管。


    陽光很溫暖的照下來,雖然還剩下許多的啤酒,但第一次喝了酒的成思洲,還是感到天在眼前搖著,地在腳下抖著,平實堅硬的土地,今個如堆棉花,雙腿輕飄飄的,沒了力氣。


    頭腦裏,混濁濁的允滿興奮,滿滿的,又被什麽東西堵著,有種想要做點什麽的衝動。


    倆人相互摻扶著,漫無目地的在大街上逛著,逛著,就來到了一個公園的門口,溜了進去,找到了一個樹林中,野草密實的地方,坐在那慢無邊際的說話,說著說著就沒了動靜,沉沉的進入到夢鄉裏。


    一陣夜風把成思洲從夢中驚醒過來,口裏幹幹的在冒火,睜眼一看,四周黑唿唿的一片,什麽也看不清,隻有樹葉子被風刮得,嘩嘩的聲音。


    “王長貴,王長貴,”


    成思洲捏著嗓子喊,一點迴音都沒有。


    成思洲從野草叢裏站起來,覺得腦袋昏沉沉的疼,往前邁了一步,就踩到了一個軟乎乎的東西,嚇了成思洲一大跳。那個軟乎乎的東西就動了起來,


    “成思洲,你幹什麽呢?踩得我這麽疼。”


    看著眼前黑乎乎的一切,成思洲心裏就有種不祥的征兆。怎麽這麽晚了,說著拉起王長貴,


    “這是哪裏?”


    “公園唄。”


    倆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出公園的門,街燈昏黃的光,把倆人小小的身影,拉長又縮短。


    別了王長貴,成思洲快步的往家跑,家裏的大門,還沒上栓,推門進了院,院裏寂靜一片,剛想推門進自己的房間,啞巴大嫂站在了身後,啊啊的用手連比帶話,從小和大哥住在一起,聾啞人的手勢,成思洲是清楚的,家裏現在除了大嫂以外,空無一人。大家都出去找他了。


    大嫂問他到哪裏去了,讓家人都如同火上了房。


    成思洲看著急切的大嫂臉上的怒氣,心裏就沒了底一般。大嫂對他一直是溫溫順順的,從來沒有與他動過怒,聾啞人的怒氣,是常人無法理解的,成思洲知道大哥真的發怒後,的種種行為,心就怯怯的望著大嫂,不知如何對答。


    昨天放學迴來,孔鳳儀就覺得成思洲不對勁。


    沒發燒感冒,一準是在學校裏犯了錯,讓老師責罰,要不就是和同學起了紛爭。


    想想小孩子是這樣的,也沒太往心裏去。可是第二天都中午了,卻又沒有迴家吃午飯,從上學到現在,還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情。


    孔鳳儀慌亂了,心裏七抓八癢的不安寧。這寶貝的兒子,就是孔家的命根子,如果有什麽三長兩短,就是死,都對不起地下的成秉仁。


    便慌慌張張的跑到學校裏去尋,那時全國各地,正被那場革命鬧得到處紅旗飄揚,沸沸騰騰,學校也不例外,但相對安穩了許多,正常的課還是要上的。


    孔鳳儀風風火火的跑到學校,根本就沒有兒子那熟悉的身影。問了老師,同學,沒有一個人曉得成思洲的去向。


    一下子孔鳳儀就覺得頭,突然變得老大,心被吊到了空中。


    莫非兒子是被武鬥的人,開槍的流彈傷到了。莫非是兒子被壞人,騙了去。還是兒子還躺在炕上,沒有起來。


    胡思亂想的又往家裏跑,跑進兒子的房門,兒子仍不在,兒子的書包扔在炕裏。


    孔鳳儀一把抓起書包,就好像看見了兒子。


    “兒呀,你怎麽啦!”


    淒慘的叫聲傳出很遠,很快就有了迴音與響動。


    二女兒聽見母親孔鳳儀那淒慘的叫聲,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慌慌張張的跑來。


    因為那場革命,工廠大多停產。孔鳳儀不讓自己的兒女們參與其中,隻能在家中呆著,哪也不能去。


    二女兒許久才從孔鳳儀的語音裏,弄得明白,弟弟不見了。一時間,一大家子人頓時被鎮動了起來。急急忙忙,分頭到親朋好友家裏去尋,隨著知道的人增加,尋找成思洲的隊伍也在壯大,眾人幾人一夥,四處尋找。整個城市好象都翻遍了,最後水裏,樹林裏,也都翻遍了,成思洲好象人間蒸發了般,就是沒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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