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給他福了一禮,隨後緩緩退出臨華殿。


    恍恍惚惚遊蕩到一處假山石旁,記得這座假山石下麵有兩間石室,裏間的石室裏掛滿了畫像,畫像裏的女子像極了一位叫秋菊的丫鬟,她曾經是春風樓的妓子,機緣巧合被一位位高權重的親王撿去,賜名秦月放在身側。


    同年,親王又在翠風樓撿了一朵芙蓉花,賜名陳朵,封貴夫人居臨華殿,極盡優容。那麽這位尊貴的陳夫人畫像,現下又被置於何處呢?


    學著齊璟的手法往那處石縫摸去。


    長長的石階顯現在月光下,上麵的影子冗長且孤獨,踱身下去將石壁畫像一卷而空。


    明知陳夫人身份,齊璟還一直善待她,給她抬僅次於自己正妻的位份,真的隻是因為陳夫人本性不壞麽?


    如今,這個女人在大眾廣庭之下為他受了一刀,這份救命大恩,他又該如何相報?有朝一日,我與陳夫人同時遇險,他會救誰?


    他一定會救我,然後與他的陳夫人同生共死。


    嗬,可幸還是可悲?他明明說過隻喜歡我一人,是要與我同生共死的啊?


    嗬,其實我想說的是,明明一無是處,卻又不知高低,妄圖想要得到一個人的從一而終,成不了他的助力,反而讓他費勁心神跟一個廢物周旋,真是想不明白,這樣的累贅,到底是怎麽好意思死乞白賴的巴著他的。


    長信殿案桌上,手一寸一寸的觸摸著那些畫像,淚水滴答而落,斂了神,取出案桌最裏處那小方盒子,將裏麵六片銀杏葉,兩張字條,一枚黑黢黢的香囊全部取出來之後,把懷中玉佩放進去。


    昨夜送的雕像被他置於案桌一側,這下畫卷,香囊,字條,葉子,雕像全都齊了,這些承載記憶的東西,都將在我的手中化為灰燼。


    冬日晝短夜長,天色已然大亮,齊璟還未歸於長信殿,望著麵盆裏那盆早已冷盡的灰燼,我自嘲一笑,陳夫人未痊愈之前,他是不會迴長信殿的,也罷,見不見的意義不大,反正以後也見不上了。


    去臨華殿外尋見翠微,問她是不是把我的身家性命也一並帶去了客棧,我說的是九金錠和戶籍,畢竟連郭淳送的幾小瓶藥她都能帶在身上。


    她恍然迴悟,連連點頭,我哼哼出氣,連恐帶嚇的讓她交出手中腰牌,她毫無疑慮,爽然交給了我,也是,他們的心思全然係在陳夫人身上,哪裏還顧得上我呢?於是我連半步想跨入臨華殿內的想法都沒有,哼著小曲兒就快步離去。


    翠微的宮牌就是好用,跟我那塊翠綠的楠木宮牌截然不同,她的宮牌跟德貴一樣是金色的,於是我順順當當的出了寧王府。


    用最短的時間尋到昨日那家客棧,領迴包袱後翻出昨日那件黑不溜秋的袍子套在身上,又在店裏買了些幹糧和一匹快馬,迅速跑去東門處,城門侍衛把我的戶籍仔細檢查一番後就把我放了出去。


    馬背上的我絲毫不敢停留下來,累了睡野地,餓了吃幹糧,渴了喝溪水,日日夜夜循環往複,不到彈盡糧絕之時絕不冒然出現在路上城鎮,這樣的生活大概持續兩月之久,直到麵上分不清黑白之後,我才在一處偏遠小鎮落下腳。


    洗盡一身塵灰之後亦不敢冒然見人,用胭脂在臉上壓了眾多紅點,又覆了白巾,這才稍敢在小範圍內行走。


    倒不是怕齊璟尋我,事實上他也不會尋我,隻是覺得自己身為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又隻身一人行於江湖之上,本該小心謹慎為妙。


    許是老天護佑,這一路下來沒有遇上流匪打劫,包袱裏九金錠一錠不少,足以讓我富餘半生,但我不敢冒然顯露,隻去一處藥鋪幫打下手,這間藥鋪是一對年邁夫妻在經營,他們為人和善,對我的來曆沒有過多作問,對我麵覆白巾也是點到為止,我感激不已,於是越加勤快做事。


    小鎮裏有一處寺院,閑暇之時總去那處尋一位年邁道長,他為人奔放,常與我把酒言歡,聊得興起之時他就會問我,小菊,你的願想是什麽?


    我每次都答,布衣清寡,平淡度日。


    他爽然一笑,甚好!


    嗯,甚好,這本該是我該過的日子。


    春來乍寒,立於煙雨朦朧中的小鎮,遙望見瓊瑤仙境,近看是人間煙火,每日藥鋪的雜事做完之後便是烹茶煮酒,聽風雨落,日子過得恬然自得。


    當然,這是白日的我。


    每每入夜時分,都會遭受一番撕心裂肺的痛楚後才能入睡,這世上沒有誰離不開誰,他是,我亦是,隻是這過程似乎太難熬了些。


    許是天氣反複,許久沒發作的癔病卷土重來,鋪裏的藥材不足以抑製我的軀體症狀,夫婦倆心急如焚,準備把我帶到附近的郡縣上去醫治,我自是斷然拒絕,記得某人說過,若是命不該絕,無藥也能自愈,不過情緒作祟,時日漫長,總會有撥雲見日的那一天的。


    這天道長來鋪中尋我,見我神情萎靡便問其緣由,閃躲不過幹脆和盤托出,聽完前因後果的道長撫著花白的胡須縱聲大笑。


    “道長,您……”


    我頹然低下頭,就知道他會取笑我。


    “你年紀尚輕,為情所困實屬平常,既然放不下,迴去得了!”


    “那不得,他家小妾眾多,正妻也是個飛揚跋扈的,最關鍵的是,他現在愛上那個妾了!”


    “喔~”


    “而且他家大業大,兄弟們都虎視眈眈的盯著家產呢,我出身低微,什麽都幫不到他……”


    “喔~”


    “道長你別光喔啊,給點建議好伐?”


    “什麽建議?木有?”他兩手一攤,眼睛咕嚕打轉後,神秘兮兮的湊過來。


    “要不給你介紹一個?”


    害,我要的不是男人,我要的是放下!


    罷了罷了,跟他講不通,我還是去煎我的藥!


    沒過幾天,他還真把人給帶過來了,那位少年皮膚黝黑,骨相剛毅,約摸十六七歲的模樣。


    !!!


    道長什麽意思?我可不好這一口!


    道長說這小夥子從小孤苦,父母早逝,吃百家飯長大,讓我發發善心把他收留住,我冷呲一聲,道長以為我家財萬貫呢,其實我窮得叮當響!


    我連連擺手婉拒。


    “誒?!”道長把少年拉至身側,白了我一眼,自顧的走了,我目瞪口呆,這怎地,還強買強賣啊?


    餘光裏,少年的衣裳十分破舊,褲子補了無數補丁,腳踝露了一大截出來,鞋子也是自編的草鞋,但人是又高又壯,寬眉闊目,臂長及膝,黑瞳炯炯有神,看起來力氣很大的樣子。


    呃……力氣很大。


    那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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