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鄉下人遊園


    又有個浦三公子,因楚公子的爹官兒比他爹大,他便隻肯服楚公子一人。


    見王恆學問雖差,讀書卻認真,人物也齊整些,書院裏的先生待他倒較浦三公子要親切,胸中頗為不忿。


    那一日到王恆齋室,佯裝攀談道:“王七郎,聽說令尊也在浙江做官,不知衙門在哪裏?區區在下的父親,是兩浙按察司僉事,衙門設在杭州,咱們有這個淵源,正該親香。”


    王恆不解其意,亦不敢親近,道:“我爹在金華府蘭溪縣做事。”


    浦三公子道:“令尊是蘭溪知縣?哎呀,我怎麽聽說蘭溪知縣是劉縣尊。”


    王恆頓時明白浦三公子的用意,訕訕道:“我爹是蘭溪縣典史。”


    浦三公子冷哼一聲,見這兩個呆頭呆腦的鄉下人沒有攀附他的意思,便不再多廢話一句,施施然走了。


    書院外舍沒幾日就傳遍了,王氏二摳果然是軟柿子,太倉鄉下來的土包子,家裏可能有幾畝地,當個小地主,念書的束修還出得起,荷包卻不大充足,王恆的爹好聽點算是個佐貳官,其實就是個吏,至於王才的爹,大約是個鄉農,依附著族兄過活,家世更謂蒼白。


    其實就是個吏,至於王才的爹,大約是個鄉農,依附著族兄過活,家世更謂蒼白。


    王恆理一理書案,道:“咱們安安靜靜讀書,有談得來的同窗便結交結交,也不去管那起子人的口風,憑他們愛說甚麽就說甚麽,況且他們也沒說錯,我父親就是個芝麻綠豆官兒,家裏也確實貧寒得很.若不是伯父跟山長打了招唿,咱們斷不會到城裏上書院,可伯父讓我到這裏來,必然有值得來的地方,這可不就認識了形形色色的人嘛。”


    王才一望窗外,日晷指向酉時{下午6點左右},院中響起鍾聲,他站起身來,“膳堂開夜飯了。”


    三餐頓頓都在膳堂吃的學生不太多,除了王氏二摳,外舍學生中隻有蹴鞠社同學吳縣黃雲台一人。


    膳堂的飯菜其實燒得不壞,即便是正在長身體的小夥子們,營養也足夠了。


    倆人吃得極慢,將要飯罷,隻見黃雲台托著盛飯的木托盤在他們旁邊的座位上坐下。


    王恆道:“雲台兄,今日怎得來得遲了?”


    黃雲台略比王恆大二三歲,身量跟王恆差不多高,生得劍眉星目,與班上其他小書生相比,他顯得健壯一些,很有些英姿勃發。


    身上書院統一著裝的藍袍有些發皺,袖口也是一圈淡淡的汙漬,看來是個不修邊幅的人。


    “我替葉先生謄錄資料呢,他那間檔案室僻得很,常常聽不見鍾響。”


    葉先生是教授書法的先生,袁山長親口品定的書院書法第一人,隻因功名不夠格,將五旬的人隻是個老秀才,便沒資格當院長,隻能在助教的位置蹉跎,書院有規定,助教都得兼任一項庶務,葉先生便管著師生資料檔案。


    王恆道:“雲台兄,聽說你已經做了葉先生的入室弟子,幾時領我也去替葉先生那裏抄抄寫寫幹點雜活,我跟葉先生討教討教。”


    黃雲台笑道:“小王,葉先生孤身在書院寂寞得很,最喜歡咱們上門去聊聊。”


    王才樂不可支:“七兄,你那筆字,還敢給葉先生抄抄寫寫,黃兄是婉拒你呢。”


    王恆道:“就不興我搬搬抬抬,幹點苦力活嘛。”


    黃雲台拍拍他肩膀:“下迴一準帶你去葉先生那裏喝茶。”


    等黃雲台用罷飯,三人便一同迴到自己的齋室休息,王恆的齋室是人字丁號房,黃雲台的齋室是人字乙號房,從大門而入,黃雲台的齋室先到。


    黃雲台倚在房門口,想了想道:“明兒楚公子在滄浪亭招飲,你們去嗎?”


    王恆道:“我一個人去,小才不是咱們一個班的,他不想去。”


    黃雲台道:“那明兒我來叫你,咱們一起走吧,你興許還不認得路。”


    於是約好了時辰,各自迴去休息。


    迴到齋室,小才道:“我聽人說,黃兄是巨富之家的獨子,看他穿戴還真瞧不出來。“


    王恆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雲台兄剛開學時候帶了四個隨從來,因他尊奉山長親力親為的訓導,把隨從都打發迴家了,自己洗衣裳,打掃庭除,最是灑脫不過的一個人物。”


    夜間密密下了一宿雨,次日天光大好,一場秋雨一場涼,天氣便冷了許多。


    午前時分,黃雲台如約而至,見王恆磨磨嘰嘰指揮王才做事,也不催促,站在一旁靜候而已。


    當日是旬休,黃雲台沒有穿書院藍衫,身上著的是一件素錦長袍,他手裏提著一襲黑鬥篷,見王恆仍是一身單衣,提醒道:“今日不比昨天,外間冷得很。”


    王恆不以為意,道:“春唔秋凍,冷一冷也好,咱們去滄浪亭走走就暖和了。”


    黃雲台微微一笑不再多言,自顧自將鬥篷披在身上。


    從書院正門出來,來到了臥龍街,向南直徑走千餘步,見到文廟再向東行三四百步,滄浪亭古意盎然的正門便落入眼中。


    滄浪亭始於北宋蘇子美營造,此際已經歸為僧舍,喚做大雲庵。姑蘇老百姓不理會這些,還是稱它滄浪亭。僧家清苦,城中大戶愛慕園林優美,常有使些銀子將庭園包用一日的。


    滄浪亭三麵環水,步進正門先要通過一條小小石橋。


    楚公子的家仆已經候在門上,見王恆與黃雲台結伴而來,就有一個小廝上來帶路。


    楚公子的宴席,設在清香館,差不多是滄浪亭的最南端,一路複廊曲曲折折,景外有景,如無小廝的帶領,王恆暗道一個時辰都未必找得到。


    “黃兄,王七。”冷不防一個聲音傳來,楊大郎孤身一人從複廊一側走來。


    “楊兄。”王恆拱拱手,算是見禮。


    黃雲台看來同楊大郎交情還行,笑著打趣他:“瞧這一身,端得是叫玉樹臨風,怪道這麽冷的天也不肯披個氅衣。”


    楊大郎素來自大,被黃雲台撓到癢處,竟大度地哂然一笑,轉而說起楚公子這宴會來:“今日這宴席,楚兄家的管事搬空了城中著名的南貨店,果品酒水無一不精,怕是在鄉下聽都沒聽說過。”


    言語間眼風一瞥,王恆知他所說的鄉下人單指自己,不覺一笑,也不插話,便垂手進了清香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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