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恆悠悠醒轉時,看見兩雙眼睛盯著他,眼睛後麵是兩張臉,他拍拍腦袋,想起來,一個是王才,一個是悅兒。


    王恆左顧右盼,秋日斜陽裏,他自己躺在河駁岸上老柳樹下,王才半蹲在他麵前,悅兒用手帕揩他的臉。


    “公子爺,直愣愣地看我幹啥,是我小才哥太俊了?”


    “俊得很,俊得很,可是,最俊的那個呢?”


    這句話出來,大家盡皆駭然,月亭,去了哪兒?


    悅兒在書房外望風許久不見他們出來,屋內鴉雀無聲,再進去,哪有什麽人影,兩個人憑空消失了,知道要糟,便跑去花廳找王才。


    王才也是急瘋了,兩個人在王敬美宅第一通亂找,也不知是誰提出也許王恆他們走到宅第外麵了,兩人便飛奔出去。


    悅兒身上有功夫,看門的老蒼頭隻見人影一閃而過,剛想開口,又見小才急衝衝跑出去,喊了一聲:“喂。”無人理會他,悻悻而退。


    悅兒對這裏比較熟悉,圍繞宅第兜了半圈,於後門靠近河岸處發現王恆被放在老柳樹下,麵朝南,背靠大樹,很顯眼,若非如此,人在樹背後,則恐怕要找很久才看得到。


    悅兒手裏有黑姑迷香的解藥,雖不能確認是中了神仙沉醉散的毒,解藥清熱解毒,用下來效果很好,隻見王恆漸漸醒轉了。


    王恆把書房找到地道,和月亭在地道中被毒倒,簡要地交代了一下,昏迷之前,和月亭兩個人是在一起的,似乎看見兩個黑影,之後自己被放在老柳樹下,月亭不知去向。


    王才道:“既然他們沒有加害於你,想來也不會傷害月亭,月亭多半被他們帶到哪裏了,仍在王提學家的可能性不大,王提學是官身,他家裏當然不能惹出人命官司來,那一夥歹人顯然與他家暗通款曲,自然不能隨意處置人命害他。”


    大家都覺得這分析有道理,提著的心稍稍放下一些。


    王恆立起身來,撣一撣灰塵,環顧四周看起風景來了。


    “才剛你們發現我時,這附近可有什麽人,甚麽東西出現過?”


    後門這一帶靜悄悄的,一個行人也沒有走過,枝頭飛過幾隻白頭翁,喳喳叫過一陣,當然不可能是歹人喬裝的。


    鳥鳴山更幽,對了,悅兒驚覺道:“我聽到了搖櫓的聲音,有一條船從河岸這裏劃過去了。”


    王才想了想,道:“我似乎也聽到了劃船的歟乃聲。”


    如果從這裏水路出城,向西二三裏通過鹽鐵塘閘便是西郊。


    “西城門水關,鹽鐵塘閘!”王恆猛然靈光一現,那是州衙設置的,整天都有人看護著:“那裏有閘夫看管,咱們去問問。”


    王才明白過來,頓時喜形於色。


    三人不約而同沿河飛奔起來,一口氣跑出二裏地,果然見河上一個對八字型南北走向的小小水閘,閘牆上站著個中年漢子朝四下裏張望,看樣子是閘夫在巡查。


    王恆和悅兒都朝小才使眼色,小才得意洋洋道:“又該我扮演豪奴出場了。”


    王才靠在堤岸上朝那閘夫喊道:”大叔,咱們是王衙前閣老府的人,將將從外地迴來,我們家公子爺要雇船遊湖,在這裏等了很久了,也等不到船,跟你老打聽打聽。“


    那閘夫神情忪怔,停了一停才反應過來是跟他說話,耳朵裏聽進去閣老府幾個字,便帶著鄭重道:”哦,小哥,這裏船隻確實不多,下午到現在都沒幾條進出的,臨時要叫嘛,不大容易。“


    王才道:”方才有一條船朝閘口開來,我一路叫他,偏生不迴我,我跟著他好一陣跑,大叔,你可看見了,是條甚麽船?“


    閘夫見少年臉頰紅通通的,當然是奔跑過來的緣故,不由得笑了起來:”小哥,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才剛是有條船出城,那條船是賣宜興陶瓷的,不外租。“


    小才笑道:”原來大叔你認識他們啊。“


    閘夫憨笑道:”那條船經常停在城裏致和塘州橋、周涇橋下販賣碗砂花盆,常來常往的,最近城外黃姑廟七月節廟會,他們三二日便要出城叫賣一迴,有些臉熟罷了。“


    王才心細,問道:“奇哉怪也,他們叫賣瓷器,不該早上出城,傍晚迴來。怎麽反過來了?”


    閘夫笑道:“小哥你從外地剛迴來是吧,你不曉得黃姑廟的七月節是夜市,火樹銀花,熱鬧非凡呢。”


    幾個人聽到黃姑廟七月節廟會,俱是深吸一口氣,心中明白了幾分,對啊,這一條線索被大家遺漏了,現在,它又出現了。


    閘夫道:”小人有個妻舅,就在這河道上討生活,他有條小船很是結實,人也是規矩人,小哥,可要我去喚他撐著船來服侍,一兩盞茶的功夫,可等得?“


    王才見王恆朝他連連點頭,便道:”有勞大叔,快去喊來吧。“


    閘夫的妻舅老魯,白天給南貨行運了一日的菱藕,黃昏時迴家才扒拉了一碗飯,就聽見姐夫老遠在喊他出工,樂顛顛地搖著小船來到西水關鹽鐵塘閘,講定五十文錢包他一夜的船,老魯簡直喜得合不攏嘴。


    王恆吩咐道:“先把我們送到城外黃姑廟,我們要追上前一條船。”


    小船出閘,伴著歟乃聲,槳擼劃著碧水西行。


    沿河兩岸,起初還炊煙嫋嫋,慢慢暗了下去,抬頭是青黑色的天穹,漸漸民房裏星星點點亮起了火燭。


    老魯的船是艘單篷船,簡單地打掃了一下,王恆與小才就坐在船舷兩側一邊一個,悅兒蹲在篷中板凳上,幾個人臉色都很沉重,不便開口被老魯聽到,各自心事重重。


    王恆眉宇擰結,心裏盤算著,兩件事極為迫切,一件是悅兒的父親被歹人脅迫似乎將遠行,中間牽涉到玉銘先生。另一件是月亭被人擄走,不知生死,月亭是他帶去王敬美府上,全須全尾地把人救迴來是必須的。


    出城以後再朝南,鹽鐵塘裏舴艋舟多了起來,老魯搖著櫓說:“這都是去黃姑廟趕廟會的,今兒是七月節最後一天,趕不上的還得等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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