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宮時為不惹人注意,風淺也是費心思準備了一番。


    一身天青色男子衣衫,同色發帶將三千青絲高高束起。九歲後和餘秋白出去玩,都是扮成男子。男子衣衫每年都有備一套。


    今年也是有一套新的,摸著才會知道是上好的料,看著倒是平淡無奇。是及笄時東宸哥哥送的,宮內的衣料自然不凡。知道風淺的性子,東宸為此特地要求文思院要講究:“低調中的奢華”。


    風淺洗了脂粉,倒是瞧著了一分英氣。隻是風淺雖算高挑,在男子中,也隻是個發育不的小子。特地選了平常宮人出宮采辦的簡樸小車馬,這才出了宮。


    搖搖晃晃過了將軍府兩條街,馬車才在鬧市旁停了下來。


    蒼梧被風吹得沙沙,窗簾鼓動不定,窗外的車馬聲色也飄進來。更襯得馬車氣氛沉寂。


    “阿淺,那聖旨……”餘秋白急急貼著風淺坐下,撫上她的臉,眉間折合更深。


    “餘公子。”風淺淡淡開口,眼神盯著窗簾外的天街,輕輕偏過頭:“本宮乃是星垣公主,還請公子自重。”


    雙瞳藏悲涼。隻可惜餘秋白此時年少無知,怎能瞧科得出風淺那瞳裏與年齡不符的悲涼?


    餘秋白怔怔地縮迴手:“阿淺可是怨我?也是昨晚紅包來得太不巧,早知如此我昨夜斷斷不會留在家裏,我……”


    餘光裏,秋白臉上還有淡淡的紅痕,比起昨夜,倒是好了不少。風淺輕輕鬆了口氣,一夜便好了,想必也是不嚴重。


    “餘公子。同公子有婚約的是風家嫡女風嫿。本宮乃是欽定的星垣公主。可不是那薄命女風淺。”風淺視線直視前方,眸色欺霜勝雪,無際悲涼。


    餘秋白隻覺得麵前女子冰冷無比,未察覺那蒼涼。他扯了扯嘴角,細細打量著,想從風淺臉上看出昔日天真無邪的神情。


    她素日裏溫婉動人,雙瞳剪水乃世間最清。每每他戲弄於她,她嗔怒時,兩眉總是微皺在眉心,彎彎的眉毛皺成橫線。或是尷尬深思的時候,紅唇抿著,秀氣的鼻子一動不動。


    然而此刻,風淺唇上的棱角分明,鼻子跟著氣體起伏,眉彎著動人弧線。


    視線滑到她的眼眸,眼底冰涼,堅定地直視前方。餘秋白不安地摟過她的肩頭:“阿淺,無論你是星垣還是風淺。你都是我心裏的人。皇帝本有心拆散我們,我已經夠著急了。你又這般生氣。休要嚇我了。”


    “你既然曉得是父皇不許。還執著什麽?”風淺的目光終於正視了餘秋白,卻側身錯開了餘秋白的手。


    “皇上不許的是風淺和秋白。秋白還可以娶星垣。”餘秋白還想攬著風淺,風淺卻直接伸手擋住餘秋白的手,“餘公子自重。本宮乃是公主。”


    窗簾隨風飄著,車外的日光照進來。車簾的影子在風淺的臉上舞動。一對眼眸也忽明忽暗。餘秋白眸間閃過一絲亮光,才注意到風淺的衣衫。


    緞料上乘,顯然不是往日他陪她去訂製的衣衫。他驀地便想起了那衣衫的來處,火氣直竄。


    “好,好得很。”


    從喉嚨裏擠出這幾個字,餘秋白便猛地起身:“公主可莫要後悔!秋白告辭。”


    他不忍再看風淺的臉,那張臉上的神色實在是太陌生了。他怕他再看下去,會忍不住給風淺一耳光,打碎她的懦弱投降。打醒她不服輸的反抗。


    但他,不可以。


    那一耳光下去,會打碎她們的情誼,打碎她的癡心。十年來的竹馬情。


    馬車外不遠處站著的采詞聽得那談話,本已是瞥眉。又見餘秋白怒氣衝衝撞出車簾,在車轅上蹬了一腳飛身上馬,馬聲噠噠長揚而去。更是不安,連忙叩響了車楣,“公主可安好?”


    “無礙。先去鼓樓再迴宮罷。”


    采詞連忙入內,風淺眼眸恰好閉上,半分蒼涼冰冷都不曾外露。好似方才同餘秋白說話時的冰冷都是采詞幻聽。


    “已經未時了,公主還是直接迴宮罷。”采詞細細揣摩著風淺的神色,愈發不確定風淺究竟是悲是喜。


    覺察采詞善意地探究,風淺勾起了笑道,“我已經有許久不曾去鼓樓了。無妨。走罷。”


    采詞應著,忙喚了幾丈外的燭釵和青芒驅車。


    鈴鐺又緩緩響起,風淺還僵著笑容,閉著眼眸。在采詞看來,好似在享受此刻悠閑。


    采詞直直盯著,想從風淺身上看出點悲涼冰冷。結果一無所獲,但她還是盯著,她覺得今日的主子,有哪裏不對勁呢。


    風淺閉著眼,也可覺察采詞灼灼的目光,不禁笑意更甚,母親安插的眼線,果真是衷心得可愛。


    鼓樓之下也有各種商販,叫賣聲不絕,各類小吃香氣四溢,還摻和著孩童打鬧的歌謠…也尤是熱鬧。


    風淺搖著折扇登鼓樓,慢悠悠邁著方步。有人瞧著這笑容淺淺的俊小爺,都不住多看幾眼。


    跟在身後的采詞和燭釵都在心頭捏了把汗,生怕公主會被人調戲。


    風經過鼓樓,灌進脖子,胳膊裏。風淺下意識攏了攏衣袖。身處鼓樓之上,可一覽京都景。商旅墨客,戲子藝人,垂髫黃發,煙塵俠士,各行各業,布遍天街,熱鬧至極。


    遠處宮闕家,近處白丁府。一派祥和之景,平靜如水。可歎可歎,百家民姓,卻不知侯門已風雲暗湧。


    京都的風雲,都隨著帝皇聖心。不知青梅折,竹馬斷,可能安得父皇心?


    風淺將眼眸重重閉上眼簾,複又睜開,“走罷。迴家。”


    采詞對上她眸裏的笑意,又有些狐疑。這眸裏的東西,多了些什麽?


    燭釵倒是沒多想,緊緊跟著風淺,“公……子,為何公子站了會兒便走了?”


    “美則美矣,眼福都耗完了,下次怕見不到了。”


    燭釵聽得發懵,拉著風淺問個不停,“公、公子福氣大著呢,怎會耗盡?”


    “傻丫頭。”風淺不禁莞爾。


    “奴婢自然傻啦。奴婢可沒讀過書。但公子是有福之人,此話當真,奴婢不敢亂說……”燭釵嘰嘰喳喳地說了好些,風淺都認真應著。


    “好了,燭釵。休要失了禮數。”采詞見著了不遠的馬車,出聲製止。


    燭釵換迴了正經地模樣,請風淺上車。


    隨從驅車,主仆三人車內正是聊得歡喜處,忽地車廂晃蕩,急急刹車。三人的身子猛地前傾。


    眼看著就要摔出車門,風淺猛地閉眼,腰間一熱,便被采詞穩妥地拉迴。


    “公主可有礙?”見采詞穩妥坐在位子上,風淺苦笑,果真是日子太安逸,連車也坐不穩妥。


    燭釵便是不巧,額頭硬生生砸向對麵的車壁,疼得齜牙咧嘴。


    驅車的隨從乃是宮中侍衛,驅車技術也算得上是精湛,若非意外,斷斷不會如此。風淺穩了穩身形,朗聲問那驅車的侍衛,“發生了何事?”


    “公子受驚,屬下罪該萬死。方才有一人昏倒在路上。”青芒聽出風淺沒有責怪的意思,也是鬆了一口氣。


    風淺聽得,忙下車去。等到下馬車看清了,駭了一跳。黛色的身影離那馬蹄僅有三寸!


    那黛色的人衣衫襤褸,著裝打扮似是男子。但骨架嬌小,青絲淩亂,分明是女子。


    周遭百姓也聚上來,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誒,我可瞧見了。就直挺挺往街中間一闖,那馬車夫也是技藝嫻熟,堪堪停車,那人就暈過去了。”


    “瞅著倒有幾分姿色,隻是這布衫倒也不似尋常人家。怕是有難處的吧?”


    “誰家閨秀會這般出現在街上?我看肯定也是惡人。”


    ……


    風淺正要扶起那女子,燭釵搶上前,摟著那姑娘,輕拍那灰溜溜的臉,“姑娘,快醒醒,姑娘。”


    一旁站立的青芒見那姑娘喚不醒,拱手道一聲冒犯。便單膝點地著給那昏迷的丫頭搭脈,須臾稟道:“公子,這姑娘隻是累著了。倒是無甚大礙。”


    風淺點點頭示意青芒將她扶起,青芒順從地架起,燭釵一邊扶著。


    “公子是要帶迴去?”燭釵蹙眉。風淺瞧得燭釵神色,也恍然反應過來。如今,她是住在宮內的。


    見得風淺的心思,采詞忙向四周問道,“不知諸位誰肯收留這姑娘?”


    眾人仍各說各的,采詞又朗聲道,“我家公子乃是男子,不便帶這位姑娘。可有人願意先收留一二日?”


    百姓皆後退,風淺一一看去,百姓皆搖頭。


    那姑娘微皺著的眉頭,神色十分不安,微蜷縮著身子。風淺看在眼裏,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宮婢們端著各式各樣的糕點餐食在她麵前,求著她用膳。然而她初進宮,親眼看見了後宮舒貴嬪將一個小宮女活活打死。宮婢們逆著光,顯得麵目可怖。


    風淺縮在床帳之中,蒙著頭。直到母親和父皇親自來陪自己用膳,好言好語勸著,才吃下了飯。那時的她,每每睡夢就是這樣的動作。


    這個昏迷的姑娘,肯定也是遇見了可怕的事。


    風淺想著,更是急切地抬頭。但凡對上風淺視線的百姓皆是搖頭哀歎。


    “鄙人願意!”忽地一聲,便見人群裏有一隻胖手高舉。


    風淺心下一喜,循著聲望去。


    人群立刻便讓開了一條路,那正舉著手的“鄙人”慢悠悠地邁著方步而來。身後還跟了六七個隨從,好不威風。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南風意之星垣皇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楊未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楊未歌並收藏南風意之星垣皇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