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們飲茶靜坐約莫半個時辰,終是等來結果。


    水居與藺儀從屏風後走出,女吏、官婢一齊將適才所收的竹簡重新下發。


    藺儀說道:“考校結果已出,諸位可自行翻閱檢驗,凡簡上蓋有紅印者視為考校通過。”


    雖說都知曉現場要分出個勝負,可麵臨結果時大都還是緊張的。


    陸九瑩接過竹簡,她放在案上緩緩打開。


    隻翻閱兩片,便看到開首有個紅印。


    她下意識地看向公孫翎與沈媗,那二人背影未有異色,皆是認真檢閱竹簡。


    陸九瑩低下頭來,繼續翻閱。


    簡中僅有兩處朱色批注的地方,一是穀物換乘解法多了道步驟,二是隸體字勢的撇捺之間欠缺力道。總體看起來,她解題過程中並沒有出現硬傷。


    此時藺儀殿前問道:“諸位可有異議。”


    底下無聲。


    水居於旁側見大家神色不一,通過者斂去歡愉,不願增添旁人的煩惱。未通過者大都麵上帶有幾分傷情和惆悵。於是他溫婉說道:“此番考校隻是諸位行途一微末,結果不以成敗論人。君子曰:學不可以已。隻願你們博學篤誌,有始有終,將來無論身在何處,都能有圓滿幸福的一生。”


    音落片刻,方有貴女應答:“先生此話倒是說到我心裏去了,不過是小小考校,確實無需這般傷懷。此番能得二師教誨,才是不枉此行。”


    旁側有人附和:“是啊,我初出拿到考題時,想到與我競爭的娘子那般才情,便知今日敗局已定。但我還是全力以赴,適才一看批注,答得也並非那般差。”


    “誰說不是呢。”


    殿中發出無奈的笑聲。


    旁人皆是兩兩一對,自是好分辨誰輸誰贏,陸九瑩卻不知與她同勝者是誰。恰是此時,公孫翎合簡說道:“不知永澤苑是否如雲滄苑那般美麗?”


    此言一出,陸九瑩、沈媗才知她三人間是公孫翎沒有通過。


    沈媗迴了頭,眸中有詫異之色。


    水居接過公孫翎的話:“自是一樣美麗。”


    公孫翎說:“那我心裏頭倒是好受了些。”


    貴女們無不訝然,這話言外之意當是代表她沒有通過。有一貴女忍不住說道:“公孫娘子這般才情都沒能通過,倒真讓人意外。”


    公孫翎含笑:“終究還是學淺才疏,一簡探真知。”


    旁人問道也並非是多麽熱忱,而是一直以為公孫翎身份特殊,理應會受家中照拂,可現下看來,公孫翎敗給了沒有根基背景的州郡女,那這場選妃定是要動真格的。起初有過猜忌懷疑之心的人,此時都禁了言。


    陸九瑩靜坐不語,受著旁人熾熱的目光。


    沈媗則斂眸攏袖,微微縮著肩膀。


    水居將幾人的神情悉數探於心中,他側眸與殿前女婢對視一眼,後者點點頭。此女婢正是借擦拭茶漬而取走陸九瑩筆盒中的簡牘之人。


    鴻博苑的考校,便是這般順利地結束。


    ***


    蕭明月於考前隨著公孫翎的女婢來到庖廚,專管豚肉的庖人確實將蹄子醃製在罐中,本來想與菽同煮,既然貴女說了要菱角,他便領著人外出去尋。


    豚肉庖人途中說道:“這個季節河中菱角還未開花,想要果子唯有溫室才能尋得。”


    “那便去溫室尋呀。”公孫翎的女婢頗是自傲,她道,“我家娘子就愛吃菱角,以前在府中,公孫大夫也造了個溫室種養著果蔬,娘子想吃什麽就有什麽。”


    豚肉庖人聽著“公孫大夫”幾個重語,連忙屈身拱手:“是呢是呢。”


    可話是這般說,禦史府的溫室哪能比得了皇家的溫室。


    尚林苑中的溫室整體呈方形,占地近約三十畝,四角各建有一座十丈樓闕。高樓之下長木相接,緊密嚴實,其內閣道交縱,其外清水綠流,種養著來自五嶺以南及西境三十六州的奇花異木,果子蔬菜等。


    菱角不過是那些珍貴之物中的微末存在,但想要進溫室必須要有尚林令的符牌。


    今日尚林令監督貴女考校,無暇處理瑣事,故而勞累豚肉庖人拿著庖廚太官丞的手信去找尚林令的佐官,層層匯報得到允諾,這才順利進入溫室。


    豚肉庖人念著罐子中的蹄子該燉了,便讓蕭明月與公孫翎的女婢進去采摘菱角。


    ***


    二人進入溫室,沿著蜿蜒的河流往前尋去。


    途中小女婢見著幾株粗壯的大葉子樹,一臉震驚地仰麵說道:“哇,這上頭結了好多月鉤。”


    蕭明月聞言探去,大葉子樹高至屋頂,葉柄粗長,經脈透亮,分叉處掛著簇簇黃色果子。果子排序緊密,其形如天上彎彎的玉鉤,著實奇特。


    “這應當是甘蕉。”蕭明月說道。


    蕭明月並未見過甘蕉生長時的模樣,她也隻是曾在旅途中聽同行描述過。


    女婢見著蕭明月說的那般認真,卻有些不相信的模樣。


    二人繼續往前走,穿過菖蒲林後竟看到一片沙礫幹漠。沙土中長著一株株、一節節,形似手掌且沾滿灰刺的綠植,女婢瞪大眼睛看了又看,指著問道:“此物你可知曉?”


    蕭明月說道:“千歲子。”


    “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蕭明月抬抬下巴,示意沙土中豎著的木牌:“上頭寫的。”


    女婢一噎:“……”


    “我們還是莫要停留,趕快找到菱角出去吧。”


    “用你說!”


    公孫翎的女婢顯然不願與蕭明月善處,蕭明月更無心思親近,她索性催促快些完成任務迴鴻博苑。二人踏過溪水河流來至一處淺塘,終是發現了菱角,於是便俯身在塘邊采摘。


    可小女婢玩性太大,摘了幾個菱角便去擺弄水麵上的浮萍,還被她尋到了一株隱藏在綠葉中的水蓮花。就在女婢萌生采摘之意的時候,蕭明月猛地拽住她的手臂,怒道:“你可是忘了杳杳的教訓!”


    女婢心中頓顯羞愧,可麵上卻呈惱怒之色,她說道:“杳杳是同你一起玩風鳶才死的,說到底還不是你害的!”


    蕭明月一愣,手中微鬆,女婢奮力甩臂卻不想拽動了浮萍的根莖,連帶著那株水蓮花也斷了頭。


    “呀!”


    蕭明月迴眸便瞧見水蓮花於水麵飄動。


    女婢略顯驚慌,連忙怕打著水麵將那斷了頭的蓮花招過來。她一把攥在手中,當下便想著要把此花藏起來。蕭明月還未反應過來,便見那女婢慌忙起了身。


    可就在二人起身之際,發現後方赫然站著一人。


    ***


    黛藍麵無表情地看著公孫翎的女婢,突然抬起右臂。


    蕭明月心下一驚,她絲毫沒有作想便以身相撲助小女婢躲過暗箭。與此同時,蕭明月幾乎是下意識地抽出腰間的小赤鞭,鞭子打在黛藍的手臂上,故而第二支箭偏離方向。


    女婢見蕭明月與黛藍交手,她尖叫著往來時路跑去。路上卻另有一人擋住去路,梁侖歪著腦袋撫摸鬢角,陰惻惻說道:“跑什麽呢?”


    黛藍沒想到蕭明月竟然有這般身手,那小赤鞭打在她的胳膊上火辣辣的疼,叫人心中生出一股怒火。


    黛藍瞧著年弱,可每次出手都奔著別人的命門。蕭明月在看清第二支利箭的時候便猜測出黛藍的袖箭最多有六支,在六支利箭飛完之前,她斷不能心慈手軟。


    公孫翎的女婢已被梁侖捉住,梁侖擒住小女娘的後頸沒有半分憐香惜玉之情,將人拖至水塘邊死死按住腦袋。那女婢嗆了滿肺的水,伸長了手臂直撲騰。


    蕭明月餘光所見便是小女婢軟下身子的時候。她翻身一躍,鞭子打在梁侖的後背,梁侖發出一聲慘叫:“疼死我啦!藍藍殺了她!”


    黛藍的第五支箭險些射中蕭明月。


    蕭明月剛將人從水塘中拎起來,便與第六支箭堪堪擦過。公孫翎的女婢離了水,待迴過神來,自行趴在地上劇烈地嘔吐著。


    黛藍果真袖中無箭,她冷哼一聲飛身上前,欲要赤手空拳同蕭明月再戰。可就在她拳頭臨近之際,突然從袖中又鑽出一把短刃。


    短刃滑過蕭明月的脖子,將與肌膚相鄰。就在黛藍以為自己站於上風,卻不想蕭明月如鬼魅般鑽到了自己的身後,反手便用鞭子勒住了她的脖子。


    梁侖一見黛藍被擒,跺腳便踩於女婢的後背,喊道:“住手!”


    蕭明月並未住手,反倒加重手下之力。


    黛藍嘶啞著聲音道:“大膽!你可知我是誰……”


    蕭明月眸子一暗,迴說:“我管你是誰。”


    黛藍張著口,一雙眼睛湧出血絲。


    那旁的梁侖急了,指著人罵道:“賤婢!給我住手,不然我就踩斷她的脖子!”


    “那我倒想看看,是你先快還是我先快。”


    蕭明月隻是佯裝用力,便叫梁侖泄了氣,黛藍也略為驚惶。


    此時河塘旁走出一人,林夫人手捧水蓮花看著眼前鬧劇,她道:“楚郡翁主的女婢,果真膽色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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