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州失守,諸葛鈺身在劍閣得知消息,當即派出人手遊走各處收攏敗兵,得軍萬餘。


    幾日後,趙泰與顧二一眾抵達劍閣,諸葛鈺遂將軍權交還,不過仍與一眾江湖俠士留駐劍閣協力守關。


    天佑二十七年,八月末。


    在這個一年中最炎熱的時節裏,阿魯木懷真留侄子阿魯木金率萬人鎮守綿州,隨即提兵進抵劍閣,打造器械,準備攻關。


    望著關外隱隱可見的西羌軍大營,趙泰神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麽。


    “趙將軍心中有事不妨說出來,在下或可為將軍開解一二。”


    趙泰聞聲看去,卻是臉色蒼白的諸葛鈺。


    諸葛鈺本就身體不好,連日來操勞劍閣防務,臉色自是好看不到哪裏去。


    趙泰深知這位的身份,不敢輕慢,當即抱拳行了一禮,不答反問道:“聽聞叛軍兵圍天機穀,閣下就不擔心?”


    聞言,諸葛鈺麵帶笑意,搖頭道:“穀中糧食水源盡皆不缺,短時間內出不了事。”


    說著,他定定地看著趙泰,問道:“趙將軍可是在擔心戰事?”


    趙泰頷首,都說劍閣雄關,實則那是對北來之敵而言,若南方來敵卻未見得有多險要。


    劍閣南麵地勢較為平緩,雖也有地利可守,終究不如麵對北方時那一線天門的奇險。


    他擔心西羌軍再打造出什麽器械來強攻,僅憑關內萬餘敗兵,隻怕難以抵擋。


    待他將心中擔憂道出,諸葛鈺沉吟片刻,搖頭道:“趙將軍過慮了,劍閣雄關,雖南麵不比北麵險要,卻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攻破的。再者,朝廷大軍至多再有半月便可抵達,足夠了。”


    聞言,趙泰緊皺的眉頭依舊沒有舒展,憂心道:“先前我以為朝廷是以玉麟衛為主力,輔以梁州之軍,未曾想卻是僅有玉麟衛三萬兵馬。叛軍加上西羌軍二十餘萬,這要如何平之?”


    諸葛鈺卻是搖了搖頭,笑道:“非隻玉麟衛而已。”


    見趙泰不解地看來,諸葛鈺撫了撫胡須,繼續道:“叛亂一起,各地城衛軍多有不願從賊者逃出。今朝廷大軍入蜀,以公孫家的名望,隻需登高一唿,聚攏十幾二十萬兵馬亦未難事。”


    說到此處,諸葛鈺沉吟片刻,又道:“今河北緊張,朝廷精兵大多在彼,想來這也是遣玉麟衛入蜀的原因所在。公孫姑娘曾在蜀中展露手段,各方勢力都不得不慎重考慮她的存在。”


    聽罷諸葛鈺一番分析,趙泰懸著的心總算安穩了些許。


    他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神情平靜的諸葛鈺,暗道隻怕這位還有一點沒說,那便是公孫雲綾與天機門的關係。


    隻看其書信一封便召集了大半蜀中江湖勢力齊聚劍閣,三清觀更是派出了門下最傑出的弟子,可知天機門到底有著怎樣的影響力。


    另一方麵,尚在金牛道中頂著烈日行軍的雲綾也收到了前方的最新消息。


    綿州失守,五萬精銳僅剩萬餘退入了劍閣。


    “還真是個壞消息哩。”


    雲綾低聲呢喃了一句,隨即真氣一轉,將手中的紙條震得粉碎。


    “姑娘,劍閣奇險,有萬餘精銳鎮守,又有眾多江湖俠士協力,想來應是穩如泰山的。”燕十七出聲安慰道。


    聞言,雲綾蹙眉搖頭,並未言語,隻催馬前行,兀自想著心事。


    見狀,燕十七也不敢多言,趕忙拍馬跟上。


    待到傍晚紮營休息,雲綾召集心腹於中軍帳議事,同時讓燕十七親自去前鋒營將孫懷義請來。


    不多時,燕十六、王崇義、龐萬春、顧廷和錢聚相繼趕到,又一刻鍾,燕十七也請了孫懷義而來。


    待眾人到齊,雲綾方才道出綿州失守的消息。


    聞言,帳下眾人卻是毫無反應,隻望著上首的雲綾靜待下文。


    雲綾沉吟片刻,將視線轉向孫懷義,開口道:“孫師叔,若以你部全速行軍,多少時日能趕到劍閣?”


    聞言,孫懷義默算片刻,抱拳道:“若不為大軍開道隻一路疾行,三日內可到。”


    “三日?”雲綾蹙眉,有些為難。


    在地勢平坦的大平原上行軍,一日能行五六十裏已是大軍的極限,多了士卒疲憊,夜裏容易炸營,即使趕到前線也無力作戰。


    蜀中道路本就難行,加之天氣炎熱,使得行軍速度大受拖累。


    雲綾雖心憂蜀中叛亂,卻也不得不控製著大軍的行進速度,每日能走出三十裏已是極限。


    她算了算與劍閣的距離,三日趕到,也即是一日要開進六十裏,她委實擔心將士們吃受不住。


    見雲綾蹙眉不語,孫懷義久在軍中,如何不知她在擔心什麽,當即解釋道:“姑娘,我玉麟衛職責本就與旁的衛軍不同,翻山越嶺那是看家的本事!”


    “日行六十裏,還盡是山道,將士們真受得住?”


    “姑娘放心!末將所部五千人三日趕到劍閣,若少了一個,請斬某頭!”


    見孫懷義如此堅決,雲綾當即頷首,笑道:“孫師叔言重了,什麽斬不斬的,豈有戰事未啟而先斬大將之理?”


    聞言,孫懷義還待說什麽,卻見雲綾忽而正色道:“右中郎將孫懷義聽令!”


    “末將在!”


    “著令你部為大軍前部,強行軍趕至劍門關就地固守!關在人在,關亡人亡!”


    “遵令!關在人在,關亡人亡!”


    旋即,雲綾又看向王崇義道:“王崇義,你久在蜀中,熟悉地理,便令你部為大軍先導,不得有誤!”


    “喏!”


    待軍令下達,雲綾神色一鬆,抬手示意孫懷義和王崇義二人坐下,又道:“今日召你等過來非隻為此,如今綿州失守,我軍之後該如何行事?”


    話音落下,帳下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一時無人應答。


    要說在座之人單論打仗或是一把好手,但若論起戰略大局來,就有些抓瞎了。


    此間經驗最豐富的當屬孫懷義,但他卻是勇猛有餘而智計不足,否則也不會至今還隻在玉麟衛擔任中郎將了。


    他也很有自知之明,從不與已經獨當一麵的李懷仁、褚懷亮相比,就安安心心在玉麟衛當值。


    雲綾見帳下無人發言,心中暗暗遺憾之餘也沒再為難他們,隻教眾人各自迴去安撫部眾,她則獨自一人坐在帳中愁眉不展。


    她有些後悔將姚崇訓留在長安了,這人雖說不是專長兵事,但好歹還是能出出主意的。


    燕十七送完眾人迴來見此,不由快走兩步來到雲綾跟前,出聲道:“姑娘何須煩惱,那天機門乃是諸葛武侯傳承,待到了劍閣您還怕沒人能給姑娘出主意哩?”


    雲綾卻是搖了搖頭,輕歎一聲,迴道:“《中庸》有雲‘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軍國大事非同兒戲,不可不慎,若不早做打算,臨時起意不過弄險罷了。”


    聞言,燕十七便不再多言,隻靜靜地為雲綾添茶倒水。


    跟隨雲綾這幾年,她雖是讀了些書,明了些理,卻也不敢妄言軍國大事。


    良久,雲綾緩緩放下茶杯,深吸一口氣取過輿圖展開細細查看起來。


    按照近來的情報,益州除劍閣和江州部分州縣外均已淪陷,叛軍與西羌軍加起來足有二十餘萬。


    以她玉麟衛區區三萬兵馬,投進去隻怕連個浪花都掀不起來,遑論平叛了。


    為今之計隻能在穩定防線後想辦法就地擴軍,而從淪陷區逃出來的原城衛軍成員無疑就是最好的對象。


    城衛軍雖戰力有限,但到底經受過一定的訓練,召集起來隻需稍加訓練便可成軍。


    雖算不得精銳,但一支大軍也並非需要全都是精銳,很多時候軍心士氣遠比精銳重要。


    然而,要召集這些城衛軍重返戰場也非易事。


    益州局勢糜爛至此,隻怕當地人心已然動蕩不安,她雖攜朝廷天威而來,卻也未必能讓人心安定下來。


    是以,南下首戰無論如何都得勝,不單要勝,還得勝得漂亮。


    如此方能收服益州士民之心,才能就地拉扯起一支大軍來,為後續的平叛提供兵力保障。


    隻是要怎麽去打,雲綾心中尚無成算。


    今日試探一番,帳下諸將著實沒有能出謀畫策之人,教她很是苦惱啊。


    盯著輿圖看了半晌,雲綾也沒能想出一個可行的方略來,她怎麽看都隻能正麵擊潰劍閣下的西羌軍方能順利入蜀。


    然而,三萬對十萬,準確的說是四萬對七八萬,優勢不在我。


    正當她苦惱之際,腦海中卻陡然傳來了玲瓏的聲音。


    【你還記得初學兵法時,我曾給你講過一個關於入蜀的戰例嗎?】


    聞言,雲綾微微一愣,心中迴道:“哪個?”


    【你還真是當局者迷,那麽經典的戰例都忘了?想想劍閣。】


    雲綾不由蹙眉迴想,眸中不時閃過精芒,片刻後忽而眼前一亮,問道:“偷渡陰平?”


    【想起來了?那時的情況是否與現在有幾分相似?】


    聞言,雲綾不由頷首,的確是有幾分相似之處。


    同樣是入蜀之戰,同樣是在劍閣僵持不下,唯一的不同或許就是攻守態勢了。


    【當初學兵法時,我教你《李衛公問對》,可還記得其中一大精要是什麽?】


    “靖曰:千章萬句,不出乎‘致人而不致於人’而已。”


    見雲綾答出,玲瓏便不再出聲,留下時間給其自行領悟。


    雲綾也的確是在靜心思考,“致人而不致於人”,說來容易,做來卻千難萬難。


    其中涉及的奇正、虛實、攻守等等皆是曆代兵家反複論證的兵法精要,真真是知易而行難。


    偷渡陰平,的確是將奇正虛實相結合的經典戰例。


    但此一時彼一時,若不能奏效無疑是將數萬大軍置於絕地。


    是以,她還需仔細斟酌一番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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