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骨笑了,他渾不在意地抽出衣袖,像平時那樣漫不經心地調笑道:「我倒想看看你討厭一個人是什麽樣子。」


    簡繡有些被他激怒,咬著牙低聲道:「不要開這種玩笑。」


    陵骨轉頭看向外麵,抬手從旁邊的樹梢上隔空捉來一隻被雨淋濕的麻雀。


    麻雀呆唿唿的,也不掙紮,似乎是眷戀他掌心的溫度,反而羽翼蓬鬆下來,雨珠從身上抖落。


    陵骨摩挲了幾下麻雀的背部,倏地五指收緊,麻雀頃刻煙消雲散。


    簡繡吃了一驚,然後她聽見陵骨毫無感情的聲音:


    「我對你好,你不必謝我。他日我若心血來潮想殺你,你也不要怨恨。」


    這就是極強者的世界,沒有什麽喜歡與憎惡,隻有隨心所欲地拯救或毀滅。


    陵骨徑直跨入雨幕,背影一下便消失在霧氣中。


    雨越來越大,簡繡不知道該怎麽迴去。她看著空無一人的幽暗街道,心中彷徨。


    遠處有幾點墨綠螢火飄來,近了才看清是幾個長相奇怪的小鬼,才到她腳踝高。


    簡繡嚇了一跳,隻見這些小鬼提著比他們還小的燈籠,合力捧著一把傘到她麵前,又比手畫腳地說了一串什麽。


    簡繡意外地聽懂了,他們會帶她迴去。


    簡繡拿起傘跟他們走。天還在下雨,燈籠裏的光卻不滅。簡繡將傘往前傾,盡量遮住他們。


    路上遇到一處低窪積水,對簡繡來說沒什麽,可是卻淹到了小鬼的腿。


    簡繡讓他們停下,然後從懷中取出一條帕子墊在手上,讓小鬼們上來。


    小鬼們豈敢,嘰裏咕嚕地推辭。簡繡雖然聽得懂,卻不會說,隻好將帕子又往前送了送,對他們微笑。


    小鬼一個跟一個感激地跳上帕子,簡繡把他們抱在懷裏,就這麽迴家了。


    小鬼們坐在簡繡的臂彎裏晃著腳,拿出靈鏡,向其他群友炫耀。


    【鬼後親自給我們遮雨,比君上親民多了】


    正在摸魚的小黑:【好像能理解君上為什麽會看上這個凡人了,這麽溫柔可愛的小妹妹我也喜歡,嘿嘿】


    「哦,你喜歡麽?」


    身邊傳來毫無溫度的熟悉聲音,黑無常手一抖,靈鏡從手中摔下,被一隻修長而蒼白的手掌接住。


    「君,君上……」黑無常臉色慘白,嚇得快哭了。


    陵骨低眸看向鏡中,聊天群已經立即解散了,和一塊普通的鏡子沒有分別。


    隻有簡繡那邊還通著。


    簡繡恰巧看到了小鬼手裏的鏡子,和凡間的鏡子不同,這靈鏡似乎照得人更美些。


    簡繡對著鏡子眨眨眼,歪頭笑了笑,又擺弄了一下頭髮。在晦暗的天色下,她的皮膚顯得格外白。雨水順著臉頰滑入脖頸,誘得人想咬一口。


    黑無常看到君上的瞳孔猛然放大了一瞬。他提心弔膽,又不敢去看君上到底看到了什麽。


    外麵忽然狂風大作,天色一會五彩斑斕,一會黑得可怖,反覆無常。


    仿佛雲中有個人在翻天覆地,刻意用這些亂象去掩飾什麽。


    簡繡也遠遠看到了那塊忽明忽暗的古怪天色,她自言自語地問道:「那裏發生了什麽事嗎?」


    小鬼們迴道:「不是,是君上的心情影響了天色。他越高興,天就越晴朗,生氣就會下暴雨。不過……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情況,還有彩色的,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呢?」


    簡繡一愣,原來小鬼聽得懂她的話。


    「他的心情能影響天色?」


    這麽神奇的嗎?


    「那,方才下雨是因為他不高興嗎?」


    小鬼們點點頭。


    ……


    迴去後,簡繡繼續進入書中學習。她在那些字形中行走四顧,忽然看到不遠處似乎有人。


    走近了看去,是幾位白髮蒼蒼的老先生。腹有詩書氣自華,這些人一看就學識淵博,或坐或立地研究不同字體的字。


    他們看得很認真投入,簡繡不好意思打擾,就站在一邊看著他們。


    終於,其中一個老婦注意到她,笑眯眯道:「怎麽來了一個這麽年輕的小姑娘。」


    其他老夫子也都過來打量,「不知這位慧秀娘子怎麽稱唿,如何豆蔻夭折?」


    「我,我叫簡繡。」


    老夫子們紛紛報上名字,簡繡用書查閱了一下,沒想到他們竟然都是流芳百世的聖賢,畫像高高掛在書堂裏,受天下文人學子稽首膜拜的那種。


    簡繡又緊張又驚疑,這些作古多年的人怎麽會出現在這?


    一個老夫子看出她的困惑,微笑著捋須答道:「老夫聽說鬼王有一奇書,便放棄了投胎轉世的機會,一直在此遨遊。學海無涯,而吾生也無涯,豈不比在六道苦海不知是人是畜來得逍遙自在?」


    「說來真是要感謝淩公子,古往今來隻有他編得此書,還能一直隨世事變遷改動,還願意讓吾輩在此間觀摩……他才是世間最博雅之君子。」


    他們談起陵骨來,溢美之詞讚不絕口,和外麵那些嫉惡如仇的修士完全不一樣。


    為了這些知識而放棄投胎轉世,值得嗎?


    簡繡大概是不願意的。對她來說,活著的意義並不是知書達理,而是去體會人世間的各種情感,盡管有時很痛苦。


    可是看他們如此孜孜不倦,似乎比她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充滿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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