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兩個老人不同意養狗。母親有神經衰弱的毛病,晚上聽見響動就睡不著覺。而且老太太從小就怕狗,年輕時就很少出門,每次上街都要拿根棍子的。

    張大江當然知道娘的這個毛病。他隻所以費盡心機地說了這麽一大堆,就是要讓老婆出麵跟兩位老人提一提養狗的事兒。老人不好意思駁兒媳婦的麵子,說不定就準了呢。他有把握管好任何品種的狗,不讓它們晚上出聲。

    可老婆識破了他的計謀,不肯與他合作。

    老婆不跟張大江合作,是有她的道理的。她知道丈夫喜歡狗的那股天地不顧的勁頭,要真是弄一兩條狗迴家來,他的所有精氣神兒一準兒都會放在狗的身上,那樣的話老公公老婆婆就要全歸自己管了,他恐怕連陪老人說會兒話的功夫都抽不出來了。這還是小事,關鍵是自己沒有必要配合丈夫給自己找一個情敵迴來。想想他在部隊的那十年裏,就是因為那一群狗,他竟能做到從來不給自己寫信,半年打一迴電話,也就是問問家裏怎樣,二老可好,了了三言兩語,就沒有話題了。

    老婆怨張大江話太少,是不是看不上自己了?張大江也覺得自己有點過份,卻苦於找不到話題。老婆見丈夫同意多說幾句了,就很滿足很幸福,但自己也不知道接下來說什麽好。老婆靈機一動,就問起丈夫的工作累不累,整天和大狼狗在一起生不生虱子,危險不危險。好家夥,這個話頭一開可得了張大江的架子了,說別的他不行,說起狗來那可就像一個資深教授站在講台上對著學生們那樣如魚得水了。他逮著了話題,把自己管下的十幾條狗從名字到脾性再到喜好從頭到尾報了一遍,不住嘴地說了一個鍾頭。

    老張不單隻是在電話裏這樣,見了麵甚至更加糟糕。那一年老婆請了一個探親假到部隊去看他,陪他住了半個月。那半個月之間,老張給老婆說的話加起來超不過一百五十句,平均一天十句,而跟他那些狗卻總有嘮不完的嗑。老婆雖然不過意,但想到這是他的工作,也就沒有說什麽。但終於發生了一件事情,讓老婆積蓄很久的怨氣得以全麵爆發,鬧了一場後大哭著離開部隊。

    在老婆到達部隊的第十三天,有一隻叫“黑寶石”的警犬感冒了,繼而轉成肺炎,整天爬在那裏不哼不哈,也不參加訓練,眼看著就要不行了。狗是老張的命根子啊,何況這隻黑寶石跟老張的交情過命,哪能看著它死呢?張大江從醫務處領來一大堆進口的新特藥,一天二十四小時守著黑寶石,就把老婆給拋到九宵雲外去了。

    一天二十四小時是什麽意思呢?就是全天候,寸步不離的意思。睡覺的時候呢?睡覺的時候老張讓黑寶石陪著自己睡,讓老婆一個人睡行軍床。三天過去了,黑寶石在老張的精心護理下,從閻王爺那裏轉了一圈兒又迴來了,又能生龍活虎又跑又跳了。老張怕黑寶石的病情再有反複,還是陪著它睡,不理老婆。在黑寶石病重的時候,丈夫這樣做還倒罷了,老婆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沒有說什麽。可現在它好了,他還是抱著它睡,還是任如花似玉的老婆一個人睡在行軍床上,連正眼都不看一下。

    老張,你算個什麽東西啊你!你跟這畜牲這麽分不開,當初就不該娶老婆啊你。

    老婆連說帶罵,大哭一場,提前結束探親假,離開部隊。

    這就是老婆極力反對老張養狗的主要原因。

    老婆反對自己養狗,那是早在張大江意料中的事情,他並不把她的意見多麽當成迴事。可是……老爹老娘不讓養,那就有點犯難為了。因為他是個有名的大孝子,他不能違背父母的意願。要是讓單位裏的同事們和從鄰居們知道了他不聽父母的話,或者讓父母不舒服了,那他就太難過了。

    為了父母的安心,為了妻子的微笑,張大江決定,不再提養狗的事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從提過養狗而遭到全家人反對之後,張大江的笑聲和歌聲卻不見了,就這麽無聲無息地嘎然而止,毫無蹤影。人這個東西真是怪啊——張大江一個人的時候自己這樣對自己說——剛複員迴來參加工作的那段日子,腦子裏到處都是那些曾經朝夕相處的軍犬們的影子,手足無措沒著沒落的,也沒有像現在這樣再也笑不出來唱不出來啊。那種像螞蟻一樣咬在心尖上的感覺固然難受至極,但他還是能正常工作正常與周圍的人們交往,照樣談笑風生的。可現在把願望說出來了,雖然遭到了拒絕,畢竟也和從前一樣沒有狗養罷了,現狀並沒有什麽改變,至少也沒有怎麽惡化,但為啥就讓自己失魂落魄了呢?

    莫非在過去的這一年之中,雖然沒有把要養狗的想法提出來,但心中還裝著能養幾條好狗的希望?現在希望破滅了,老張也就徹底心灰意冷了,笑容自然也就從他的臉上消失了,再也找不迴來了罷。

    是啊,或許人之所以快樂,並不是因為生活的現狀是多麽的好,而是因為心中裝滿了美好的希望。

    從那以後,機關裏就多了一個整天若有所思的張科長,家裏就多了一個失魂落魄強言歡笑的兒子和丈夫。

    原來的那個樂嗬嗬無憂無慮的張大江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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